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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鮑十一娘臉上的肌肉牽勁了一下道:「不久之前,你還說捨不得跟我分手呢,這麼快就改腔了,轉變得真快。」

  李益正色道:「十一娘,你對我還不夠瞭解。我不是個善變的人,才會對你這樣說,否則我就虛情假意地敷衍你了,事成不成,還操之在你,假如你以後還希望繼續跟我來往,就不要帶我去見她,欺騙她那樣一個女孩子,我既不能,也不忍,叫我兩邊用情,我也不是這種人,我認為對你也是一種侮辱。」

  鮑十一娘目中閃動著一陣淚光,抬手輕輕一擦,在輕微的傷感中帶著少許的慰藉,輕輕一歎道:「十郎,你準備一下,明天到勝業坊古寺門口等我。」

  李益跳動的心安定了下來:「十一娘,你決定了?」

  「當然決定了,否則我就不告訴你地址了。」

  「你不會怪我太絕情嗎?」

  鮑十一娘艱澀地一笑道:「站在自私的立場,我當然有點怨怪的,但為小玉設想,我不但不會怪你,而且還會感激你,十郎,老實說,如果你剛才表示有一點腳踏兩船的意思,我就放棄為你們撮合的打算,淨持姊是我最知己的姊妹,小玉叫我鮑姨,我也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的寶貝,她是個經不起打擊的孩子,你負了我沒關係,如果負了她,無異是要了她的命,我因為前生作孽,才落得今生顛沛,因此我不敢再作孽,使下輩子還淪落娼家……」

  李益心中一喜,自己這一注是押准了。他很得意,很少有人會這樣做或敢這樣做的,要眼前的情婦去介紹另一個女人,而且毅然表示要斷絕前情,但對鮑十一娘太瞭解,所以大膽地作了這個假設,果然成功了。

  但他沒有把得意放在臉上,反而莊嚴地道:「十一娘,你應該瞭解我是怎麼一個人,我可以向你發誓,如果我日後負心小玉,就罰我此生永遠孤獨,永遠得不到愛情。」

  鮑十一娘噗嗤一笑道:「這倒是一個新鮮的咒誓,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樣賭咒的,為什麼你不說天打雷劈呢?」

  李益神情一正,說道:「因為負心之罪不至於此,這表示我立誓的誠意,如果我發重誓,那就是虛偽了。」

  鮑十一娘笑了笑,道:「永遠孤獨,得不到愛情,這也不能算懲罰呀!」

  李益歎道:「你在長安的見識多了,這種例子也不少,一個人如果永遠生活在孤獨與沒有愛情的生活中,那種痛苦是長期的精神折磨,尤甚於天打雷劈。」

  鮑十一娘被他感動了,點點頭,道:「十郎,我相信你的誠意,希望你不要辜負我這片撮合的苦心,更不要忘記今日的發誓,舉頭三尺有神明,老天爺會記住你的話的。」

  一陣風來,將樹葉吹得瑟瑟作響,也使李益身上起了一陣透骨的涼意,不信鬼神的他,居然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而鮑十一娘已經整理衣衫,準備要走了。

  李益忽然感到恐怖,連忙道:「十一娘!別走!」

  鮑十一娘見他臉色蒼白,不禁詫然道:「十郎,你怎麼了,是不是那兒不舒服?」

  午後的炎陽正烈,李益居然全身瘩栗,撲上去抱住了鮑十一娘,顫著聲音道:「十一娘,求求你多留一會兒!我怕,剛才那一陣怪風吹得我好害怕!」

  鮑十一娘溫順地拍拍他的肩膀,神情肅穆地道:「那陣風是很怪,你們讀書相公不信鬼神,可是冥冥之中,的確是有鬼神存在的,那是老天爺記下了你的誓言,警告你不要欺心,人可欺,鬼神是不可欺的。」

  李益身子顫了一顫道:「我說的是真心話!」

  鮑十一娘道:「是的,我相信,正因為你誠心,所以才有靈異,可見你跟小玉這段姻緣是由天註定了,因此我也要快點走了,誠心誠意地替你辦事去,如果我再跟你廝混下去,連鬼神都要怪我欺心了,記得明天午時,在勝業坊古寺門口等我,再見!」

  鮑十一娘走了,走得很快,她似乎也被那一陣風吹得心頭發毛,不敢再留在那間屋子裡了。

  李益呆呆地坐著,天色變得很快,忽地一片烏雲蓋住了日光,接著銀蛇似地閃電交錯,雷聲隆隆中,豆粒大約雨點嘩嘩地灑了下來。

  暑夏的雷雨原是司空見慣的常事,但這陣雷雨卻掃去了李益心頭的恐懼,對那陣怪風也就有了解釋。

  風師為雨部先驅,是那陣風吹來的雨。

  何況他確是誠心誠意地發誓的,至少在發誓的時候,他沒有準備作一個負心人,因為霍小玉的條件並不苛刻,完全是他能接受的。

  也是,他又把那首詩稿翻出來,重新吟哦著:「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他的腦子裡,開始描繪一個美麗的影子,更回味著霍小玉對他的評語,以及他敏銳的觀察,細心的體會。

  作這首詩時,原是一時靈感之作,他自己很得意,但沒得到多少好評,不像其他那些作品被人嘖嘖稱頌,他經常為這件事感到抱屈與不快。

  沒想到一個深閨弱質,竟然成為他遙遠的知己!

  這難道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還沒有見到面,他已為這個女孩子神飛魂馳了。

  忽然,他想到明天的約會,第一面必須給人一個好印象,霍小玉是王府的遺孤,鄭淨持是霍王的愛妾,她們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同於一般。

  他該穿什麼衣服呢,不能太華麗,那會被認為俗氣,也不能太寒酸,那不合世家子的身分。

  該送點什麼禮物呢?是不是該雇一批跟班呢?

  他簡直發愁了,初到長安時,他也曾去拜訪過不少權貴世家,都沒有像今天這樣費周章,緊張不安過。

  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只好把李升找來了,這件事是不能瞞著李升的,而他也急需李升為他安排個主意。

  李升是個很熱心的老人家,對這件事很熱心。

  奔益開始跟鮑十一娘來往時,李升是反對的。他不反對少年荒唐,但反對沉溺其中。

  這位老於世故的忠僕對人性瞭解很深,他更知道李益這個年齡是最難克制的,何況一向在嚴母的管教下,一旦沒有了拘束,就像是一頭年輕的乳駒,突然被解開了繩頭而被放縱在平原,是絕對無法限制它奔跑飛馳的。

  他更瞭解,是男人都免不了喜歡這個調調兒,與其臨老失足,倒不如少年荒唐,讓他多體驗經歷一下,反而會對他有利,如果等他成功業就之日,更失足沉迷此中,那就更危險了。

  李氏這一族因李升的原故,在京師中頗有人在,李升早年在一個半大不小的官府家裡混過。對官場中的新聞知道得不少,也曾親眼見過很多道貌岸然的京官,到了中年後,因偶而涉足花叢而沉溺竟難自拔,最後為之身敗名裂,毀去了大好的前程。

  倒是那些少年荒嬉的世家子弟,及入仕途後,竟然穩穩健健地,在功名上刻意追求起來,犬馬聲色,對每個男人說來都是一種難以拒絕的誘惑,但是這種誘惑畢竟難以持久的,新奇的刺激一旦過去,誘惑力量也就減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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