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李益笑道:「我不過是顧名思義,賣弄一下才情而已,這是文人通病,若無清狂非本色!」

  「光聽見一個名字。你就神魂顛倒了,如果見了人,你恐怕連魂都沒有了。」

  李益搖搖頭道:「那倒不見得,『長安女子貌如花,其奈不生王侯家。霍王第中曾小遊,觸目盡是母夜叉!』」

  鮑十一娘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道:「好詩!好詩!趕明兒我就譜上曲子,一定可以唱紅長安市。」

  李益笑道:「你儘管唱好了,就說是李十郎新作,也不會怎麼樣的,那位霍王人很風趣,而且偏好風月,我是三月前在府中作客的,他自己也承認家裡沒有一個像樣的,最妙的是他把自己的居室題上了『無鹽宮』一方妙匾!」

  鮑十一娘冷哼一聲道:「他居然也懂得妍醜,那又為什麼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逼出去?」

  李益道:「什麼,那……霍小玉被他逼出去的。」

  鮑十一娘道:「是的!老王一薨,那幾個猴兒就翻臉不認了,他們說淨持姊雖經寵倖,卻未曾脫籍,硬逼著他們母女離開了王府,而且還不准她們說出跟王府的關係。」

  李益道:「這倒怪不得他們,王妃親生尚有一女,都已成年,卻還有一個沒出嫁,全是為了其貌不揚的原故,而王府論婚素重門第,非世家子弟不通婚。夠資格的,已經不多了,如果他們承認了小玉,大家都爭著論著,那個醜八怪更嫁不出去了,這點私心原是人情之常,如果不是這種原故,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如此狠心的,小王並不是個很刻薄的人。」

  鮑十一娘想想道:「說的也是,對豪門的事情看得透徹一點,淨持姊離了王府,攜出資財倒也很豐厚,總有幾百萬錢之數,現在她們都頂了淨持姊的本姓鄭氏,淨持姊想得開,一生榮華富貴也享過了,她準備找個尼庵修行去,就是小玉沒著落。」

  李益道:「她們大可以找個殷實人家呀!」

  鮑十一娘歎道:「不錯!淨持姊原也這樣打算的,以她們現在母女身邊的資財,這一生吃穿是不成問題的,招個人品敦厚的老實子弟上門,安安穩穩地過一生,應該是最理想的歸宿,可是小玉那妮子很作怪,她不肯。」

  李益奇怪了:「她為什麼不肯?」

  鮑十一娘亦很婉轉地又歎了口氣:「你如果見到那小妮子,就瞭解她為什麼不肯了,她的品貌不必說了,而且驚才絕豔,滿肚子的才華,在你們衣冠隊裡也找不出幾個。」

  李益也歎息一聲:「道醞吟絮,文姬拍笳,沒有一個是甘於淡泊的,這倒是難怪!」

  鮑十一娘苦笑道:「所以她立了一個條件,擇偶的物件不但要家世好,品貌俊,最重要的還要才情高!」

  李益苦笑道:「這倒也並不苛刻,以她霍王郡主的身分,那是在招駙馬,是需要這些條件的!只是……」

  鮑十一娘笑道:「只是她這個郡主是有名無實,不為人人承認的,對嗎?」

  李益訕然地道:「事實如此,人品,才情都還可求,若要家世相稱,那就難了,世家子弟論婚,門第是最注重的條件,霍王的家人既然不承認她……」

  鮑十一娘道:「所以她並不苟求成為正室,在名分上並不要緊,那些條件卻萬不可缺。」

  李益目中一亮,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的喜悅之情了:「那我倒還合條件!只是她為甚麼要這樣委屈自己呢?」

  鮑十一娘看了他一眼,李益發覺自己的失態,忙又訕然地道:「十一娘!我只是對這位姑娘的怪想法感到興趣,世界上像這樣的怪女孩子實在不多。」

  鮑十一娘輕歎一聲:「是不多,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個,但是那小妮子有她的道理。六歲的時候,有一個高僧曾為她看過相,說她命格清奇,是天生的情種,一生將為情所苦,而且壽當早夭,勸她最好是出家皈依佛門!」

  李益連忙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種話信不得的!」

  鮑十一娘笑道:「可是那位和尚的預言很准,他早在十一年前就算准了以後的事,包括霍王薨的年月,以及她們母女的遭遇,完全都應驗了,你說可不可信呢?」

  李益道:「真有這回事嗎?」

  鮑十一娘道:「那倒不清楚,反正淨持姊跟她都十分相信,大概不會假,所以她們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地離開王府,因她們認定了命,紅顏多薄命,況又多才女,所以小玉才不妄求非分的福命,她只想找個知情著意的人,過幾年好日子,就找個尼庵,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李益連忙道:「我絕不會讓她這個樣子。」

  鮑十一娘嚴肅地望著他:「十郎!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李益發覺自己太情切了,忙又道:「我只是說我如果有福伴此佳人,斷不叫她寂寞以終,這話此時說來,未免言之過早,因為她未必看得上我。」

  鮑十一娘笑笑道:「這點倒不必擔心,我把你的家世人品都說了,小妮子十分滿意,對你的才情她更是仰慕已久,她最喜歡你的一首五言律詩,是叫什麼竹窗聞風的……」

  文人最得意的莫過於聽人傳誦自己的作品,何況李益年事正少,矜誇之心正盛,忍不住道:「那是竹窗聞風早發寄空曙的詩,一時遣情之作,沒什麼了不起。」

  鮑十一娘笑道:「是啊,這一首詩連我都沒聽過,但小妮子卻說它好得不得了!到底好到什麼程度呢?」

  李益閉上眼睛,用手指叩著床沿低吟:「微風驚暮至,窗牖思悠哉。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時滴枝上露,稍沾階上苔。幸當一人幌,為拂綠琴埃。」

  鮑十一娘聽了一會,又索取他的原稿看了一遍笑道:「小妮子說你這首詩是抄來的。」

  李益臉上一紅道:「胡說,我幾時抄襲過別人的詩?」

  鮑十一娘笑道:「我可沒有這麼大的學問,但她說你是從樂府中抄襲來的!」

  李益想了一想,也笑了道:「她一定說是我自抄華山畿詞中:『夜相思,風吹窗簾動,言是所歡來。』對不對?」

  鮑十一娘道:「她沒有點明是一首,但樂府詩,我是背得滾瓜爛熟的,這兩段的意境倒的確差不多!」

  李益笑笑道:「這是她說的嗎?」

  鮑十一娘道:「這是我說的,她說你雖然承襲了前人的意境,卻更為超脫瀟灑,沒有煙火氣,沒有閨閣氣。」

  李益肅然道:「有此一言,即不愧為知己,十一娘,我要見見她!」

  鮑十一娘道:「見她不難,我原本要為你們撮合見面的,今天我告訴她一聲,明天就帶你去相見,因為她對我這個做媒的也不相信,一定要親自相一相,以你的人品,我想是不會有問題的,不過有一句話我要說在前面,你們相中意了,對我這個做媒的又該如何酬謝?」

  李益怔了怔,望著鮑十一娘,但見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笑意,一時摸不清她的意欲何在,但他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有了答案,雖然是個大膽的嘗試,他也決定一試了。

  於是李益很肅穆地道:「十一娘,我是個很重感情的人,我不會忘記我們這一段感情,因此我也願意很誠懇地告訴你一句話,假如我跟霍小玉在一起,我們就不能再這樣再來往了;因為我不能欺騙她這樣一個純潔的女孩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