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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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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離奇命案 遙望著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上的小茅屋,張自新的心就開始不安地跳動著,雄赳赳的步子開始放慢了下來,強壯成熟而挺起的胸膛也就縮了下去,肩上那支五六斤重的木扁擔跟兩根麻繩忽然變得異樣沉重,連早上進城時擔滿了每頭近百斤的乾柴時,也沒有這麼沉重。 賣柴的兩串銅錢還在懷裡揣著,另外連贏帶搶的兩塊整銀子,卻梗在腰帶裡而很不舒服。 今天的運氣很不錯,挑著兩擔柴,在城裡轉了一條街,就被通達鏢行的掌廚師父李歪嘴給買去了,而且價錢很公道,給足了兩吊大錢,當時買了米回家就好了,可就是抵不過大統房裡滴溜溜直撞瓷碗的清脆骰子的誘惑。 趟子手老馬、推車的錢七,一高一低的兩張嗓子又罵得那麼迷人,在一連串他媽的聲中,知道他們倆又在推黴莊了。 這兩個傢伙剛出了遠差回來,聽說這次保的是一鏢紅貨,路上連遭了三次打劫的,都叫總鏢頭八步趕月劉金泰的厚背大砍刀給闖了過去,貨送到點時,行主除了份例的護運費外,還加了五百兩的額外酬金。 五百兩是筆大數目,像他這樣每天賣兩擔乾柴,不吃,不喝,一文小錢都不花費,整整得幹上十幾年才積得起來,他們輕而易舉,只出上一次遠門,來回不過三個月,除了酬金不算,額外的加賞就有這麼多,這銀子太好賺了。 就是這份得之太易的高俸,使他對鏢客的生涯異常嚮往,尤其是幹鏢頭,騎著馬,佩著刀雄視闊步地出門,在鞭炮歡迎聲中回來,坐首席,穿漂亮的衣賞。那該多神氣呀!好容易年初總鏢頭看見他挑了兩擔柴來賣,對他十四歲的年紀而有這身氣力很欣賞,再見他單手舉起了兩百斤的石擔後,特別准他在鏢行裡補個夥計的名額。 這是多好的訊息呀!一個鏢夥月例是六兩銀子,那是一百二十挑乾柴的代價,何況還有額外的封賞,還有年節的分花紅,還可以利用閒時跟鏢頭學武功,混過幾年,練出了師,就是鏢頭了,通達鏢行的幾個鏢頭都不是這樣熬出頭的嗎?可是他喜衝衝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姥姥時,卻挨了一頓狠揍,而且還禁止他再上鏢局去。 城裡人都要燒柴,不上鏢局柴也能賣掉,不過人家可沒有這麼爽快,十斤二十斤的零買,又要挑剔殺價,又要抽冷子,趁他看不見的時候撈走幾根柴棒,哪有鏢行裡這麼爽快,所以他憋了一陣,還是偷偷地把柴往這兒送。 今天,賣了柴,實在抵不過骰子的誘惑,老馬跟錢七是一對老光棍,在鏢行裡混了半輩子還是沒出息,老馬管喊鏢,錢七隻會推車子,可是他們身上常有白花花的銀子,如果不是好賭他們大可以討個老婆成家了,不過他們一直打著光棍,就是把骰盆當做老婆,幾個血汗錢全輸在上面了。今天他們的嗓門特別大,連聲罵人,證明手氣又是走下風,正是給別人撈幾文的好機會。 從十三歲開始,他也學會了擲骰子,四顆小方牛骨頭竟有無比的神奇誘惑力,可是他的運氣並不好,常是輸的時候居多,往往把賣柴的錢輸得一個不剩,只好向李歪嘴借幾文回去交差搪過姥姥這一關。 第二天,他必須瞞著姥姥,偷偷地多跑一趟城裡,多送兩擔柴來還債,好在氣力足,腳步好,兩百斤柴擔在身上輕飄飄的不算回事,十幾裡的路來回也只是個把時辰,山上的無主野樹更是任意砍伐,只賠上一點力氣而已。他也有贏錢的時候,多半見老馬跟錢七出遠差回來在大統屋裡坐莊的時候,一上去,准能贏他個四五吊的。 他沒有花錢的本事,也不懂得往哪兒花。 有人認為花錢是門學問,可是他就不會,每次贏的錢,他都藏在一個小瓦罐裡,埋在屋子後面的醬缸底下。 他有個不成熟的希望,想買一匹馬,而且要一匹好馬,像劉金泰總鏢頭騎的那匹雪中霞一般,那匹馬真俊,一身雪白的毛片,在太陽底下會發亮光,背上三塊巴掌大的紫紅,像是娘們臉上搽的胭脂。 他一直就想有這麼一匹好馬,騎著在城裡轉兩圈,讓人瞧著直稱羨。騾馬行的掌櫃哈回回那兒也是他常去溜達的地方,去年年尾,他看中一匹青色的大馬,捧著積存的六兩銀子,哈回回瞧著直笑,最後才摸著他腦袋道:「小子!這點銀子抵足買一隻馬耳朵,我這匹大青馬是六百兩銀子買進來的,白貼草料,一分不賺賣給你都行,可是你得湊足六百兩,等著吧,這匹青馬我也不想賣,留著做種,等它生了小馬,我以一百兩賣給你。」 哈回回雖然是個回回,倒很和氣,說這幾句話也沒有笑話他的意思,知道他積錢的目的後,更是稱讚他有志氣,可是憑這麼積法,至少也得五六年才能湊滿一百兩,一百兩也只能買大青馬的兒子。 昨天數了數銀子,居然有了四十多兩,而上個月大青馬也有了身孕,他更心急,哈回回是安慰他,說是一定把頭胎的小馬給他留著。 今天賭錢時手也不錯,兩吊錢做本,一翻又一翻,足足贏了近十兩銀子,老馬跟錢七這一趟遠差,各分了七八十兩,可是他去得太晚了,大把銀子都叫別人給贏去了,他只贏了十兩,最後一副莊時,他一狠心,把十兩銀子全給押上,一把擲了兩點,心中正在發涼,誰知老馬的手氣更壞,居然擲了個蹩十。 老馬平常賭錢很硬,今天卻輸急了,一拍桌子,一顆骰子翻了個身,從兩點變成一點,么丁配長三,就成了九點,要吃掉他的銀子,大夥兒欺負他小,也幫著老馬說話,於是就打了起來。 那些人都是學拳腳的,可是他個兒小,身體靈活,力氣也大,挨了幾下,也揍了老馬一拳,把他的鼻子打出血,趁亂搶了兩塊銀子逃了出來。 到西街的銀號借個秤子一量,那兩塊銀子竟有四十兩重,想到差不多就可以買到小馬,他心裡很興奮,卻又忍不住發愁,今天打了架,鏢行裡是不能再去了。 為了買馬,他拼命想賺錢,可是姥姥規定他一天只准賣兩挑柴,錢還得拿回去,剛足祖孫兩個人混飽,以前賭輸了,他拼著給姥姥知道了挨一頓打,也沒有去動瓦罐裡的銀子,那是只能多不能少的了。 可是不到鏢行去賭錢,他實在沒有別的賺錢方法了,銀子有八十多兩了,也許哈回回肯讓一點價,以後每天給回回送半挑柴去,到小馬出世後,能離開母馬,就能給他帶回家了,跟姥姥說這是哈回回送的,條件是每天給哈回回送半擔柴去,姥姥就不會疑心了。想到這個主意,他在回家的路上還挺高興,不過快到家門時,他就擔心了,第一是回家太晚,日頭已經偏西了,比往日遲了很多,再者,他臉上有青痕,頭上有腫起的腫塊,那都是在鏢行裡被人打的,如果不是劉金泰聞聲趕了來,恐怕還逃不出大門呢! 因為搶了兩塊銀子,他也不敢留下來講理,連劉金泰連連叫他都不理,搶出大門就跑了。 背上的衣服被撕破了一塊,姥姥一見就知道他跟人打架了,問—起原因,那該怎麼說呢? 上鏢行去已經違反了姥姥的吩咐,賭錢,打架,那還行,姥姥就怕他跟人打架,小時候跟隔村的孩子們打架,他就吃了很多虧,那倒不是挨別人的揍,從小就有一股蠻勁兒,七八個比他大的孩子,經常被他打得哭哭啼啼地告上門去,然後就是姥姥的一頓狠揍。 想起姥姥他就更愁了,自他懂人事開始,他就跟姥姥生活在一起,沒有爹,也沒有母親,偶爾他問起采,只換得姥姥一陣傷心與「死了」兩個字的答案。 姥姥真疼他,以前都是姥姥上山打了柴挑到街上賣了來養活他,一頭裝了百多斤柴,一頭籮筐裡鋪了大半筐的沙石,墊著布褥子,讓他坐在上面,不放沙石,他的身子輕,兩頭挑起來不平衡,可是姥姥又不敢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裡,寧可累一點,到哪兒都把他帶著。慢慢地他長大了,能跟著走路,姥姥還是怕他走不動,仍然帶著他坐在籮筐裡,風雪無阻。下雨的日子,姥姥用油布縫個小傘罩給他撐著,自己卻淋著雨。 直到十一歲那年姥姥生了場病,不能打柴,也不能上城了,家裡一點存糧吃了幾天,眼看著要挨餓了,恰好有一個毛叔叔找上門來,給姥姥治好了病,還給他們留下了許多銀子,誰知姥姥發了脾氣,把毛叔叔轟出了門,把銀子也丟了出去,不過自此以後,姥姥不再進城了,只幫他上山砍柴,然後叫他挑進城賣去。 十二歲,他長得很是結實,但個兒比一般大人矮不了多少,力氣也大得驚人,像這種乾柴,他多挑個一倍也不吃力,可是姥姥從不叫他多挑,更不准多賣。 姥姥管他很嚴,不准打架,不准上鏢行,不准這個,不准那個,還叫他讀書。九歲,姥姥曾經送他到村內一個老學究那進塾,可是他才讀了半本千字文,就因為性子躁,把先生給打傷,從此沒有人肯教他,姥姥直歎氣,倒是沒有為這件事打他,因為他那次沒錯。 先生平時也常打他,戒尺打在手心上,比姥姥的巴掌還輕,先生卻漲得臉紅脖子粗,好像用出了全身的力氣,他一點郡不在乎,先生以後也懶得打他了,那次是先生在打村東王寡婦的獨子玉桂兒。王寡婦十九歲守的寡,只有一個寶貝兒子,當成命根子,才送來讀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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