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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袁盎莊容道:「將軍錯了,老朽雖然吳相,乃漢室所委,身為漢臣,自當效忠漢室,何謂負義,吳王為誅晁錯而鏖兵,晁錯已誅,老夫也算報答過吳王了。」

  常樸大笑道:「你清楚,我們也清楚,晁錯只是個可憐蟲而已,真正跟大王過不去的是在長安的那個小子,大家都是高祖的後裔,他坐擁天下已經算福氣了,居然還不知足,要在長輩身上打主意,這不是自取滅亡嗎?」

  袁盎厲聲喝道:「住口!你身為漢臣,怎可侮蔑君上。」

  常樸道:「我這個漢臣是吳王駕下的漢臣,可不是劉啟的臣子,自然不必對他客氣。」

  袁盎怒道:「老夫殺了你這無君無父逆賊。」

  搖劍直上,常樸長矛一揮,就把袁盎擊倒了,幸得劇孟揮劍飛身上前,架住了長矛,才救下了袁盎。

  常樸冷笑道:「劇孟!你藏在莊佑的帳下別以為我不知道,因為大王很器重你,我才不干涉你,但你若要插手今天的事,就不會對你客氣了。」

  劇孟淡淡地道:「我從來也沒想到會要人客氣對待過,身為遊俠,原是準備終身得罪人的。」

  常樸嘿嘿冷笑道:「但有些人你是得罪不起的,我知道你自許為擊劍名家,一身劍技無敵,但吳越之地為劍術之租,所謂名家也不止你一個人,袁老!請出來一下。」

  軍列中出來一個老人,身後跟著兩個童子,則只有十三四歲年紀,各佩一柄短劍,手中則各持一柄長劍。

  常樸笑笑道:「劇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老隱士姓袁名好古,世居會稽山中,最近膺大王禮聘出山,受任為禁宮劍術教練,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名家。」

  劇孟微微一震,拱手道:「前輩是越女劍派傳人,那我們是一家。」

  袁好古慍然道:「胡說!老夫乃袁公之後,先祖受挫於越女之手,郁不得志,為越女門僕多年,志在研磨越女劍式,憾在未能如願,遺言後世子孫,必須擊敗越女劍式,老夫埋首會稽多年,精研劍法,相信已可為先人一雪前恥,聽說你是越劍派中的翹楚,老夫才自請來此一會。」

  劇孟道:「袁公受挫於越女而為奴,溶越女袁公劍於一爐,世人皆知,沒想到前輩會懷恨在心幾達數百年。」

  袁好古道:「真正的袁公後人絕不向越女劍派低頭的,你的劍術雖然還不錯,但老夫還想看看你的造詣再決定是否該出手,先讓小孫與你對幾手看看!麟兒!你先上。」

  較幼的一個童子應聲而出,把長劍交給他的哥哥,拔出短劍,欺身急進,他年紀雖小,劍術已得真傳,身法靈活,出手都是狠著,劇孟先還不在意,迭遇險象後才沉著應付,鏖戰四十多個同合後,驀地一劍輕拍,擊在袁麟的後腰上,含笑道:「小兄弟,你的火候還差一點。」

  袁好古眉色微動,道:「劇孟名不虛傳,麒兒,你也下去,跟麟兒聯手作戰,大概可以勝得了他。」

  袁麒比袁麟大一兩歲,他將兩支長劍交給了祖父,也取出了短劍配合了乃弟,一前一後夾攻劇孟。

  這兄弟兩人的招式不但配合得好,出手更是精奇無比,劇孟雖然比他們高出半個身子,卻無法取得先機,一直都在守勢下挨打,可是他的守勢仍是很穩,絕不讓那兄弟兩人有得逞之機,戰局就這樣僵持下去。

  袁好古在常樸身邊,聽他面現得色道:「老先生果不愧為一代名家,兩位令孫才這點年紀就能把劇孟殺得回手無力。」

  袁好古卻沉重地搖搖頭道:「將軍看錯了,劇孟劍術之精,尤在老朽意料之外,越女劍以輕靈見長,劇孟卻深得一個穩字,小孫恐非其敵。」

  常樸不通道:「兩位小公子占盡了上風,怎麼會輸呢?」

  袁好古苦笑道:「劍學之道深玄,老朽打個比方好了,小兒攻的是動態,劇孟守的是靜態,猶如風搖巨樹,強風雖急,卻無法動搖巨樹之根本,僅能使其撼動,待風止樹定,勝負自知,故而老朽知小兒必敗無疑。」

  常樸道:「這麼說來,劇孟得一穩字就可天下無敵了?」

  袁好古道:「這也不儘然,劇孟如能穩如磐石,則天下無敵矣,他還沒有到那個境界,只能靜如巨樹而已,遇到更強勁的風,依然可以把他連根拔起的。」

  常樸急了道:「那麼老先生是否能勝過他?」

  袁好古道:「不曉得,老夫看不出他這棵樹根有多深,如果他技僅於此,老夫自信勝之有餘,如若他深藏若穀,另有所能,就若非老夫能敵了。」

  常樸問道:「他還會藏著精手嗎?為什麼不施展出來以謀速決,而要跟令孫久戰不下,是何原故呢?」

  袁好古笑笑道:「那是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勁敵乃是老朽,自然不肯盡其所能,留下精招來應付老朽呀。」

  常樸道:「那麼令孫是絕對無法取勝了?」

  袁好古道:「是的!這一點老朽可以斷言,小孫一開始就用錯了步驟,躁急求功,用了動態,動不能久,而靜則可以恒,等小兒氣勢一衰,就會予人以可乘之機了。」

  常樸急了道:「老先生非勝過他不可,因為他保護著袁盎,而這老匹夫在吳國為相時頗得人心,此人不除,吳地健兒可用命的不多,大王的霸業就難成了。」

  袁好古苦苦一笑道:「老夫唯盡力而為,不過將軍也不必太寄望於老朽,即使老朽敗了將軍仍可以殺死他們。」

  常樸不解道:「連老先生都不是敵手,誰還能殺他們?」

  袁好古笑道:「將軍太拘泥規格了,昔西楚霸王項羽,勇冠天下,仍為漢軍所圍而自刎於烏江,劇孟也是血肉之軀,將軍以重兵圍之,不計犧牲,總會殺死他的。」

  常樸笑道:「對啊!我怎麼忘了呢!螻蟻為聚,可以齧虎豹,我有五百精英,總不會怕一個劇孟吧。」

  袁好古笑道:「老朽就是這個意思,但請等老朽出手之後再作決定,老朽如能勝之最好否則老朽率小孫離去後,將軍再行圍攻,此計雖為老朽所獻,但老朽身為劍人,最忌就是以眾擊寡,將為同道所笑。」

  常樸道:「這是當然,常某也不想多事犧牲,即使能完成任務如傷亡過眾,常某也未便自處。」

  袁好古道:「這一點倒不必擔心,劇孟頗有俠名,將軍帳下俱為吳地兒郎,劇孟也不忍其殺戮過甚,所以老朽才要先行離開,如果老朽留此,他見老朽坐視驅人就死,違背劍人之格,殺紅了眼,就會顧不了許多了,只要老朽不在,將軍下令圍攻,不會死過十人,劇孟必將引頸就戳。」

  話說到這兒,戰局仍在進行,依然呈膠著狀態,袁好古歎道:「劇孟果非凡俗可比,小孫已得老朽親傳十之五六,兩人聯手急攻百餘招,他仍能方寸不亂,峙如泰嶽……」

  常樸道:「是啊,我也奇怪了,聽說竇嬰來使時,在邊境為刺客所乘,是劇孟救下來的那六個刺客只是市井無賴之徒,聽說劇孟也受了傷,何以今日竟高明若此?」

  袁好古道:「劇孟是俠客,對方是無賴,這就很難說了,俠客要守武林的道義規範,無賴卻不計手段,暗算施詐,劇孟防不勝防以致受傷了。」

  常樸道:「對付俠客,只有以使詐的方法了。」

  袁好古道:「可以這麼說,但老朽卻不便為之,剛才獻策將軍仍為吳王之故,尚請將軍勿泄之他人。」

  常樸笑道:「先生放心好了,在下一定不說出去的。」

  話說到這兒,場中嗆然一聲,勝負已分,劇孟久取守勢,兩個少年連攻百餘招都沒見他還手,戒意懈怠,一心只想以殺手求勝,忘記保護自己了,劇孟就利用這個機會,偷空揮出一劍,擊在兩人的手背上,他用的是劍身平拍,力量也不大,卻將兩人的劍擊得脫手墜地。

  劇孟笑笑道:「兩位小兄弟,下次對敵時,應當要注意一件事,攻擊之道,先求不敗,然後才能求勝,你們太專心於殺死我了,卻忘記我也可以殺死你們的。」

  袁麟兩度受挫,倒是心平氣和地拾起劍來,退過一邊,袁麒卻悍然叫道:「劇孟,你為什麼不殺我?」

  劇孟笑道:「令尊雖自限於袁公後人,視越女傳人若仇,但天下同道俱知越女袁公兩劍派已為一家,你們藝業俱出一脈,何必同類相殘呢?」

  袁麒怒道:「那是你們的想法,我卻認為袁公後人,永不會向越女劍屈服的,遲早我還是要擊敗你。」

  劇孟淡淡一笑道:「好志氣,小兄弟,我會等著你的。」

  袁麒也不拾劍,走上去將自己的劍一腳跺為兩段道:「我的右手被你擊落了劍,雖然你給我留下了這只手,我並不領情,這支劍也是屬於右手的,所以我也毀了,劇孟,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劇孟居然一拱手道:「知道!小兄弟的意思是要練左手劍來找我一雪前恥,劇孟敬以十年為期,恭候你的大駕。」

  袁麒道:「為什麼要十年呢?」

  劇孟道:「劍道之精在於勤,但劍道之進展卻在於資質與體能之發揮,所以一個劍手之成長,必定在二十五歲之前,以你現在的造詣,離真正的劍手,還有一段距離,以你的心志氣質,頗合於劍手的條件,所以在十年之內,你可以再找我一戰,超過了十年,你就不必來了。」

  袁麒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說十年內我勝不了你,就永遠勝不了你了,我倒不相信有這種說法。」

  劇孟笑道:「小兄弟,你不妨問問令尊。」

  袁好古上前插口道:「麒兒,這話一點都不誇張,因為你的劍路近於動,急於攻,那必須靠血氣為之支持,二十五歲前,血氣正剛,要有成就,也是在這段時間內,否則你永遠也不可能有長進了,因為十年之後,劇孟的劍技就將進入另一個境界,你要追上去,距離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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