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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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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孟道:「有這種事,他就太混帳了,盜取主人的東西來送給我,是想陷我於盜名。」 袁盎忙道:「俠士弄錯了,那匹馬是我送給他的,我自己年紀大了,白白地辜負了一匹好馬,他還年輕有為,我就把馬送給他了,他當然有權轉送。」 劇孟笑道:「原來是怎麼回事,我因為見那匹馬太名貴了,怕來歷不明,不敢收下,所以還系在門口,現在證明是大人送給他的,我就去收下來了。」 袁盎道:「名駒贈俠士,相得益彰,老朽也深慶名駒得主,至於那莊佑,請俠士轉告一聲,說不管他做錯什麼,我都可以原諒,叫他安心地回去好了。」 劇孟道:「好!我這就去告訴他。」 說著起身告退,等他走後,袁盎道:「袁升,你這個奴才太多嘴了,這種事也是隨便說的嗎?」 竇嬰忙問道:「拜兄!究竟是什麼事?」 袁升跪下道:「相國!奴才本來不敢多嘴,但事關相國聲譽,奴才以前雖有風聞,卻因為沒有實據,不敢冒瀆稟告,相府之內,實不容有此敗德之人……」 正說著,劇孟已提了一個少年人進來,擲在地下道:「袁大人,此人品德不修,既盜君之所愛,又竊君之愛駒,還要陷我於不義,這種不忠不義不友之徒,大人為什麼還要替他掩飾呢?」 莊佑跪在地下,連連叩頭道:「小人該死!如君是受了小人的誘惑,請大人治小人應得之罪。」 袁盎一歎道:「莊佑!老夫年已六十,林兒才十九歲,白髮紅顏,原非其匹,那孩子又沒什麼教養,那裡會懂得節義之道,這種事也難怪她,我敲門進去,看見有條男人的腰帶在床欄上,心裡就明白了,我如有心追究,當時就不會讓你逃出府門去,我一聲不響系上你的腰帶,連林兒面前都沒露出半個字,原是想把此事蓋過算了,誰知道你自己心虛,偏偏又逃到劇大俠這兒,叫我就難以周全了,現在只有向劇大俠老個臉皮,替你求求情看。」 語畢朝劇孟一拱手道:「劇俠士!此子雖一時糊塗,但為人尚有幾分俠氣,捨下內外井嚴,如非小妾存心勾引,也絕無可能登堂入室,此事原咎在小妾,而此子竟不加諉過於婦人毅然一身任之,從這一點看,他還有點男子氣概,大俠能否看老朽薄面,貸其一死。」 劇孟一愕道:「袁大人,他是你的家臣,欺主謀上,生殺之權全在大人,怎麼要向我求情呢?」 袁盎苦笑道:「他的行為雖不錯,但責在老朽,沒有可怪他的地方,因為他既為老朽家臣尚敢淫及主婦,顯然是老朽德行不足使其敬畏,此尤之一也;內堂之妾侍,竟然迎納男子宣淫於白晝,是老朽教化所不及,尤之二也;其與小妾戀情火熱,顯非一日之苟合,而老朽竟毫無所聞,足見治家之疏,尤之三也;老夫耄年而納少艾,是為姦情之源生,不能察之於事前,為尤之四。以上四尤,老朽責己尚且不遑,何以責人,倒是他這種行為,素為俠士之不齒,故而請俠士貸其一死。」 劇孟想了一下道:「大人說的是,遊俠之林,唯崇尚忠義二字,此人欺主而犯色行,淫及主婦,罪無可逭,大人能饒他,劇孟實在不能饒他。」 拔出長劍作勢欲砍,袁盎忙道:「俠士為振俠風,老朽本不應多嘴,但此子投庇府上,乃慕俠士之高義而必能為之以抗老朽之故也,今俠士當老朽的面殺了他,外人聞之,將謂俠士意欲結懼老朽之故,雖老朽知俠士,恐不知者蜚短流長,有損俠士之義名,頗為俠士所不值,俠士一定要殺他,也請等老朽告辭之後。」 劇孟大笑道:「劇孟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何必去求外人之諒解,劇孟之家,晝夜不閉,入我門者,只要理上說得過去,那怕是犯了弑君之罪,劇孟也必以身家為翼,唯獨容不得這種人,他進門的時候,只說獲罪於權貴,卻不肯說實話,劇孟相信每一個朋友,所以未加追問,我以誠待人,他卻想欺瞞我,此例絕不容開。」 手起劍落,袁盎掩面不忍看,可是只聽見大家一聲輕噫,他放下手,看見劇孟那一劍,只削斷了莊佑的髮髻,住劍沉聲道:「莊佑!袁大人高義為你求情,我殺你卻是怕汙了我的劍,故削髮代首,現在你記住,今後你不得再用莊佑這兩個字為名,因為莊佑已經死了,你走吧。」 莊佑驚魂乍定,朝袁盎叩了一個頭,道:「多謝大人。」 袁盎卻擺手道:「老朽的情並沒有求准,你該謝劇俠士。」 莊佑忙又向劇孟叩頭,劇孟笑道:「也別謝我,我要殺的莊佑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道謝的,你走吧。」 莊佑滿臉羞慚,起身欲行,袁盎卻道:「等一下!林兒已經屬身於你了,你就把她帶走吧!我在劇俠士這兒準備作通宵之聚,這段時間,足夠你遠走高飛,告訴林兒,她房裡的東西,都可以帶走,算是我遣嫁之物,我叫袁升送你回去,他會告訴府裡的人,放你們通行的,不會難為你們。」 莊佑一怔道:「這小人怎麼敢當。」 袁盎歎道:「你不帶她走,她在相府中也住不下去了,念她侍奉我一場,何忍見其飄泊異城,你還算有良心的,但願你好好待她,也算我對得起她了,袁升,送他回去,照我的吩咐不得有違。」 袁升恭身應是,帶著莊佑出去了,竇嬰在旁大笑道:「拜兄!宰相肚裡好撐船,我真佩服你的度量,你那個如君我也見過,不愧為天下絕色,你居然捨得。」 袁盎苦笑道:「將軍說笑了,我並不是捨得,而是非舍不可,我無法取悅她,又何必獲怨於婦人呢?婦人失節就是開始,可一則可再,莊佑之後,自然也可能有第二個人,與其留在身邊鬧笑話,倒不如成全他們算了。」 竇嬰道:「拜兄!你我是多年知己,相知頗深,你一向都是兒女情長,怕此言不是由衷吧!」 袁盎又輕歎道:「國舅老爺既是老朋友,你何苦一定要坍我的台,連面子都不讓我撐一下呢?」 竇嬰道:「不!我是想瞭解你深一點,我也知道你一向治家謹嚴,最惜羽毛,而你這個如君居然敢會少年于內室,必然是恃寵而驕,深得你寵愛之故,所以我想瞭解一下,到底是什麼才使你如此大方的?」 袁盎沉吟片刻才道:「你一定要我說嗎?」 竇嬰道:「是的!你既然撞破了他們的私情,以你的為人,應該是立刻嚴詰以振紀岡,可是你居然忍了下來,必然是心有難舍,既然心有所難舍,何以又肯舍己而耘人,如果你真是那種心,則你該做俠客而不配為政士了。」 袁盎道:「好!我說句老實話,我此番晉京,如果不能說服聖上,罷止削地之詔,就得留朝匡扶聖上伐吳了,我走的時候,一定是微服簡從,悄悄地走,什麼人都不能帶,一旦兵起,吳王必然要殺死我在廣陵的人質,與其留她在這兒受危,倒不如及早開發了她。」 竇嬰大笑道:「這才像你的為人。」 袁盎苦笑道:「只是怕劇俠士看透了我而恥於為伍了。」 劇孟笑道:「大人錯了,劇孟最重者乃為人性,人性本私,大人因私心而澤及姬妾,才能發而為公憫及天下蒼生,愛人以德,是大人可敬之處,剖腑直言,是大人器重劇孟之故,假如大人一定要堅持前言,劇孟反而不敢深交了,割愛而市義,雖無虧於德,卻是忍人之所為,太上忘情而謂之聖,聖人卻是天下最危險的人。」 竇嬰大笑道:「拜兄!我與劇俠士交往雖得數日,卻已領教了他胸中的邱壑,山藏海納而燭人如炬,所以一定要逼你說出實話來,否則晁錯不殺我們,劇俠士也一定會取下我們的首級,因為他關心的是吳楚的生靈,你假如沒有點人性,他將認為你是最危險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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