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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劇孟 二

  在吳都廣陵(今之江蘇省會揚州)的相國府前,來了一條氣宇軒昂的漢子,卻穿著平民的衣著,叩闕趨謁相國袁盎大夫,袁盎雖在吳國為相,做人卻沒有什麼架子,交遊中頗不乏布衣之士,因此門官倒是很客氣地接待他,可是來人除了報出姓名劇孟二字之外,就是不肯說出來意。

  門官知道劇孟是吳國的遊俠,一時難以決定,因為自朱家之後,漢代的官宦們都避免跟遊俠們打交道,而朝中也有明令,禁止廷臣與遊俠交往,漢高祖自己出身遊俠,卻是備受遊俠漠視的一個摒棄者。

  他未顯之前,身為享驛而胸懷大志,就想結交一批草野之士而為己用,卻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原因是他行止卑瑣而無俠氣,最初揭竿而起抗秦時,在他之先而起的陳勝吳廣,也都是遊俠之輩,儘管他求才若渴,而稍具名氣的遊俠都不屑以就。在他的私心中,始終對遊俠存有一份敵意,所以身為天子後,就下了這道禁令。

  而且他最倚重的大元帥韓信在登顯之後又叛了他,韓信是淮上的遊俠,使他更對遊俠起了反感,也可說是懷有戒意,他知道自己出身草野,而最可能取代他劉氏天下的,也是這些遊俠,所以他在位之際,大將軍季布受遊俠朱家活命拯危之恩,而複職後,不敢對朱家表達謝意,也是為了這個原故。

  所以袁盎的門官很費周章,不知道是否該為劇孟引見。

  好在這些人在宦海沉浮,已經學會了圓通靈活,笑著道:「相國大人在朝中應大王召宴還沒有回來,等相國回來,在下將壯士來訪的事轉報便了,壯士改日再來吧。」

  劇孟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在家,但我不會再來了,我來是為了一件要緊的事,關係著他切身的問題,叫他自己來找我吧。」

  遊俠雖然無職無官,在漢代仍然在地方上有很大的影響力,尤其是像劇孟這種成名的俠士,雖然廷令禁止朝臣與之交往,但一些世家子弟,都不理父兄的管束,爭相延納,仿效其行,也蔚成風氣,門官也不敢得罪他,唯唯稱是地把劇孟應付走了。

  他已經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給袁盎知道,可是袁盎午後出門應宴,來到門口時,卻被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在石板的門階上,留下了一對足印,深約分許,十分鮮明,在暑夏之際,時有暴雨,尤其是江南的五六月,正值黃梅季節,時雨時晴,地上有足印不足為奇,連門官都忽略了,而袁盎卻是個細心的人,尤其是腳印能印在石板上,更是罕見的事,立刻問道:「上午有誰來過了?」

  門官忙回稟道:「沒有什麼人,來的都是幾個不相干的人,相國朝罷需要休息,所以回絕了。」

  袁盎沉聲道:「是否該回絕應該由我來決定的,我不知說了多少遍,叫你不可自作主張你還是這樣斗膽,快把拜帖拿給我看。」

  門官呈上一疊名剌,袁盎接過看了一下,的確都是些他不願見的人,因為這些人來求見都是有所干求或是來逢迎之輩,不禁奇道:「這些碌碌之輩,沒有一個具有超凡功夫的,除了這些人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嗎?」

  目光如炬,逼視著門官,嚇得他心頭直抖,不敢再隱瞞,連忙道:「還有一個人,自稱叫劇孟,這人狂得很,小人說相國在休息,請他等一下再來,他回頭就走,說不肯再來了,要相國自己回拜他。」

  袁盎厲聲道:「劇孟乃吳國有名的俠士,你怎可如此無禮地對待他,元同!你的膽子可越來越大了!」

  元同惶恐地道:「是,小人該死!因朝廷有禁令,而這劇孟是個遊俠,所以小人才加以回絕。」

  袁盎哼了一聲道:「那是在京師的事,此地是吳國了,大王可沒有下這種禁令,再說你追隨我多年,也該瞭解我的為人,朝廷的禁令並不能禁止我,先帝在世之時,我一個人數度觸禁,冒死進諫,我奉膺的是一個理字。」

  元同顫聲道:「是的!但相國說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徼幸,是君子遠危之意,天下奉為銘言,而遊俠之輩,不服王法,不敬廷儀,好事凶搏,那劇孟卻又口出危言……」

  袁盎問道:「他說什麼?」

  元同道:「他說是為了關係相國切身安危之事而來,小人想相國大人賢名四播,天下共欽,誰會不利於相國呢?」

  袁盎叱道:「胡說!劇孟乃知名的俠士,他絕不會危言聳聽來嚇我,你們這些庸材只會誤事,滾下去。」

  元同連忙退到一邊,袁盎想了一下,最後終於回到府裡,吩咐貼身的侍僕袁升道:「去準備四色上等覲儀,同時把我的便服拿來,到宮裡去告個假,說我身體不適,不能去侍宴了;打聽一下,劇孟住在那裡?」

  袁升不禁惑然道:「相國要去訪劇孟,也不妨改天再去,今天是楚王來訪大王召宴的日子,相國怎可缺席呢?」

  袁盎一歎道:「袁升,你也不瞭解我,我雖在吳國為相,但心仍在朝廷,諸王坐大,劉濞、劉午之輩,欺聖上年幼,早有不臣之心,我去參加那種宴會,聽他們那種跋扈之言,如不加勸阻,是有虧本心,如加以勸阻,則自取禍於小人,倒不如設法推辭的好。」

  袁升道:「可是相國以千金之體,換上便服去看一個平民也罷了,何必還要送上等覲儀呢?那是致贈公候的禮儀。」

  袁盎道:「你只知道公候之貴,卻不知道人品之尊,我聽說劇孟這個人,他母親死的時候,送葬之車多達千乘,足見他的人望之高,遊俠之所為,急人之急,有人去求到劇孟的,他從不以親在為推託,不以本身的安危為慮,此諸前秦的勇士聶政,猶有過之,這樣的一個人物,我心儀已久,在我的心目中,他比一個王候更為可敬。」

  袁升只得稱是道:「上等覲儀都是如君掌管著的,她今天說身子不太舒服,不准人去打擾她,小的也不敢去。」

  袁盎笑笑道:「林兒越來越嬌貴了,連夫人在京師也沒有她這麼享受過,真是太不像話了。」

  袁升湊前低聲道:「相國!不是小的多嘴……」

  袁盎擺擺手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林兒本來是夫人身邊的一個侍兒,因為地還伶俐,而我遊宦各地,居所難定,才叫她侍候我,小人得志,難免會作威作福一點,念在她沒有知識,你不必計較了。」

  袁升道:「相國明鑒,但如君卻不如此想,她吩咐不准去打擾,小的實在不敢去。」

  袁盎道:「好吧!我反正要更衣,你把便衣送到她那兒去,我自己告訴她一聲。」

  袁升的臉上現出一絲詭譎的微笑,答應著去了,袁盎一直回到後院,來到一所深閉的院門前,用手叩了幾下,裡面發出嬌嫩而不耐煩的聲音叱道:「滾出去!我早就吩咐過,我不舒服,什麼事都不管。」

  袁盎臉色微變,心中湧起一陣怒意,但又忍住了,暗自歎道:「我已經是個老人了,卻讓這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守著我,縱然豐衣足食,但畢竟難解寂寞,讓她點吧。」

  於是他很和緩地道:「林兒!是我。」

  裡面聽見了他的語音,先是一聲驚呼,悉索半天,才開了門,袁盎見到了一張年輕而嬌美的臉,但嬌紅中又透著蒼白,蓬鬆著頭髮,衣襟也是散亂的,不由微怒道:「林兒!你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也不能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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