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遊俠列傳 | 上頁 下頁
五〇


  ▼劇孟 一

  朱家以市井遊俠而拯將軍季布之困後,遊俠這兩個字在漢代開始轟動而流傳開來了,上至天子,下及公候,都對這一類人有了個真正的認識,大家才知道這一群以擊技聞名市井中的遊俠兒,並不僅僅是好勇逞狠的匹夫。

  他們有理想,有抱負,更難得的是有氣節,有品操,甚且還有幾個是飽學經通,有著高深學問與超人思想的通儒。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孔子將這三項教條列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必不可少的條件,而遊俠之士,也是必須具有這些品德操守的英雄豪傑。

  戰國時有遊俠之名,而戰國的遊俠中,也出了一些轟轟烈烈的人物,如聶政,如荊軻,如豫讓,如專諸。

  他們都起自草莽,出身市井屠沽之肆!雖然也有嶔奇磊落,跌宕突出的異行,然亦僅止於為豪門所用的刺客而已。

  可是漢代的遊俠,卻另有其可敬的一面,他們有自己的思想與情操,不登權貴之門,不為豪門所操縱,朱家救了季布,不要他任何一點的酬勞,終生沒有再見過他。

  朱家之後,英雄輩起,豪傑迭出!如雒陽的劇孟稱名于吳楚,符離人王孟稱俠于江淮,濟南有間氏,代郡的白氏以全家俱從事俠舉而聞,梁地有韓無辟,陽翟的薛況,郟郡的韓孺等,俱是名聞一時的豪傑。

  這時正是漢景帝當政,高祖劉邦分封的子弟功臣而王者有十數人之多,他們又漸漸恢復了前周封建時代的局面,割地稱雄,隱然地成為一個小朝廷,擁兵自固,但這些王候們的野心很大,不事相互的攻伐,都想西舉長安,取代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

  景帝很擔心這些事,任用了青年貴族晁錯為御史大夫,掌握政令,準備削減諸王的封地。

  晁錯是景帝為太子時的舍人門大夫,也即是太子府的總管事,跟太子很接近!其人巧言而善變,善於揣測主上的心意,多才而刻薄寡情,他學的是商鞅,申不害的刑名之道,講究法治,是個很有野心的青年政治家,所以他當權之後,極力傾軋了先皇孝文帝所隆遇的賢臣袁盎貶到吳都廣陵去為吳王的丞相。

  漢代的官制沿用舊秦編制,以丞相掌政事,御史大夫掌政令,太尉掌軍事,但漢代的御史大夫,權力尤在丞相之上,皇帝的詔書先下達到御史大夫,轉交給丞相,而丞相上書也由他轉達,用以作為對丞相的監視與制衡,所以御史大夫在官位上與丞相、太尉並立而稱為三公,對職稱的重要上似乎只是皇帝與丞相間的橋樑,但以實權而論他是皇帝的私人代表,權力至高,遠超過丞相,故此這個職位,一向是皇帝最親信的人來擔任。

  分封的諸王也是比照朝廷的體制而設三公,但王府的三公仍是由皇帝派任的,袁盎一向是帝都丞相的參政大臣,文帝在位時,他跟晁錯就是互不相容的政敵,兩個人從不曾一起同坐過。

  晁錯當權後,自然要設法排除這個政敵,把他遣到吳王劉濞處為相,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升了官,但實際上卻是借刀殺人之計,因為吳王早有叛意,等吳王叛象明確時,晁錯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掉這個政敵了。

  晁錯在朝政的密議上提出了削減諸王封地的建議,完全是摸准了景帝的心理,因為這些王叔驕橫自大,漠視天子的權威,早已使青年登基的景帝劉啟心懷不憤,一直想設法弭平他們,所以晁錯提出這個建議後,群臣鉗口,只有帝舅大將軍竇嬰一個人反對,認為如此一來勢將激起兵變,晁錯卻成竹在胸,侃侃而言,說諸王之叛,不過是遲早間事,與其讓他們慢慢培植羽翼以坐大,不如早日刺激他們一下,使他們敗露叛變的意圖而加以殲滅。

  這正是景帝的心意,竇嬰力爭不過,憤而退出會議,晁錯更出了一個絕主意,獻議景帝另派竇嬰到吳國去觀察政風,刺探一下吳王的意圖,他知道竇嬰跟袁盎是知交,削地之議還在籌畫的階段,先讓竇嬰去透露口風,使劉濞先事發動,好一舉消滅這兩個他最痛恨的人。

  竇嬰悶悶不樂地奉了使命,輕騎簡從,來到吳國的邊境。那是一個很炎熱的盛暑,他騎在馬上也感到燥熱難當,他的家將竇武跟在後面步行,更是汗流如雨,竇嬰見了心有不忍,看到一片柳林時,就用馬鞭指點著道:「竇武,到那片林子裡,咱們歇一下吧!」

  竇武卻凝重地搖頭道:「不!將軍,到了驛館再休息吧!奴才覺得情形不大對,這一路上老是有些行蹤不明的人盯在後面,恐怕會不利將軍,叢林山道,都是危險的地方,不可以停留。」

  竇嬰笑道:「你太疑神疑鬼了,我雖然身為將軍,卻自信誠厚待人,沒有人會對我不利的。」

  竇武道:「不然!御史大夫晁錯就是與將軍格格不入的一位。」

  竇嬰長笑道:「那小子少年得意,刻薄而尖誚,誰都瞧他不順眼,人人都是他的仇敵,不會單獨對我如何的。」

  竇武道:「晁錯雖然敵滿帝都,但那些人都不在他眼中,只有將軍與袁大人才是他最畏忌的兩個人,袁大人被他遠放吳王為相,奈何不了他,將軍卻是太后的手足,長侍君側,是他亟欲排除的一根眼中釘。」

  竇嬰微笑道:「這一點我很清楚,他獻議主上,派我去使吳,就是一項陰謀,吳王見到我去了一定會想到朝廷對他有何疑忌,說不定會當時殺了我,但袁盎在吳為相,一定會照應我的。」

  竇武道:「假如晁錯密遣刺客行刺呢?奴才自從離京之後,就發現有人跟著,很可能就是他派來的。」

  竇嬰笑道:「從長安到此地,遙遙萬里,晁錯如果要殺我,早就會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竇武道:「進入吳境再下手,可以推在吳王身上,責成吳王心懷異圖,刺殺專使廷臣,而袁大人為相失職之罪難辭,豈不是一石三鳥之計。」

  竇嬰一怔道:「這也有道理,但我不相信晁錯有這麼大的膽子,萬一失手,豈不把他自己的路毀了!他現在正在走紅的時候,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竇武道:「晁錯學近申商,兼及縱橫,完全走的是權術的門路,這一派的人欲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孤注一擲也在所不惜,像這一次他獻策削減諸王封地,就是一次投機,如果所謀不成,將成天下之矢的,甚且會禍及家族,他連這種險都敢冒,還有什麼不敢為的。」

  竇嬰知道他說的不錯,卻又不服氣地道:「晁錯真敢這樣做,我倒要試試看,你我腰下兩支劍,還怕過誰去?」

  竇武急道:「將軍!晁錯行事雖不擇手段,卻善於謀略,他派遣出來的人,一定是擊技好手,將軍與奴才所習的俱是征戰搏擊之道,與江湖擊技不同。」

  竇嬰傲然不懼道:「沒什麼不同的,不過是殺人而已。」

  說著催馬進了樹林,自顧在一個小池旁歇了下來,竇武沒辦法,只得緊緊跟上,到了竇嬰身邊,但見一棵大樹底下,散坐了五六個赤膊的漢子,正在呼蘆喝雉聚博。

  竇嬰很感興趣,踱到一旁看著,竇武大急,連忙握劍趕過去喝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人?」

  一個中年漢子冷冷地抬起頭道:「做買賣的,天氣太熱,在這兒休息一下,這觸犯王法嗎?」

  竇武看見他們的貨車停在一邊,車上堆著脫下來的衣服,居然帶著刀劍等兵器,心中更為起疑,沉聲道:「做生意的帶著武器幹嗎?」

  那漢子臉色一沉道:「問得好!我還想反問你們一句呢?你們這些當官兒的吃了皇家糧餉,終日操兵,卻不管地方治安,盜賊蜂起,我們帶了兵器是為了自衛,這本是你們的責任你倒好意思來問我?」

  竇武怒道:「你居然敢對大將軍如此放肆。」

  竇嬰卻喝止他道:「竇武!住口!這位壯士說得很對,治安不靖,乃守士有司失職,商旅行客繳了征賦,卻得不到保護,我們應該感到慚愧才是,請問壯士,吳國地方的治安情形果真如此糟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