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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白秋君笑道:「郭大俠自己想作完人,可把難題塞給我們了。」

  郭解莊容道:「白老弟!郭某並非只顧潔身自愛而陷人於不義,這一雙白璧上鏤有郭某之名,物權雖然致贈給賢伉儷了,名義仍是郭某的,郭某只是求心之所安而已,並非藉以市名,河東之行,郭某要求他們保密,贈壁之事,卻不求二位隱瞞,二位大可告訴別人說這對白壁是郭某所饋,不會影響二位清名的。」

  白秋君雙手一拱道:「大俠言重了,秋君只是一句戲言,厚賜拜受,但我們也不會將它變賣的,這一雙白壁愚夫婦當世襲而藏,傳之子孫,永志大俠的高義。」

  郭解哈哈大笑道:「郭某也知道二位乃非常之人,才以之相贈,白壁價值千金,但在二位手中,卻只能看看而已,沒有任何價值,否則郭某也不會相贈了。」

  羅東揚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今天能跟你們這一群奇人相聚,聆聽奇事異行,是我老頭子最痛快的一天,郭老弟,今日之聚,大家不醉不休。」

  郭解避席一拱道:「別的都可應命,也不敢掃前輩的興,前輩儘管痛飲一醉,郭某卻只能以茶相陪。」

  羅東揚一怔才道:「郭老弟,聽說你滴酒不沾,是真有這回事嗎?什麼原故,難道你是不會喝酒?」

  郭解道:「不!郭某早年量如大海,千杯不醉,生平只醉過一次,但就醉那一次後,郭某就戒酒。」

  羅東揚奇道:「發生了什麼事呢?」

  郭解目光一黯,聲音有點哽咽道:「因為那一醉使郭某鑄下此身最大的憾事,那是在十五年前,郭某藝事初成,行道江湖,嗜酒如命,有一天飲得酩酊大醉,臥倒在道旁,為仇家所執,要置我於死地,幸得仇家的侍妾是一個受我恩惠過的女子,暗中將我的束縛解開,藏在房中,但為仇家所悉,殺死了那個女子。」

  羅東揚道:「郭老弟難道連抗拒之力都沒有嗎?」

  郭解道:「那時我酒尚未醒,被藏在床上,眼看著那女子被殺,卻是無力拯救,那女子寧死也不肯說出我藏身之處,事後我雖然殺死了仇家,報了仇,但每思及此事,始終覺得心中愧疚難安,遂發誓不再飲酒。」

  羅東揚點點頭道:「原來有這樣一段感人的故事,那老頭子也不再相強,聽任老弟自便好了。」

  筵席擺好,四人各據一方,羅東揚豪興大發,口到乾杯,白秋君輿窈娘淺酌相陪,郭解卻始終以茶代酒。

  但這一餐酒仍是喝得十分痛快,大家煮茗共話,郭解才問起白秋君將來打算,白秋君慨述身世,並說出窈娘與羅東揚的意思,要自己棄武讀書。

  郭解變容相向道:「白老弟,這是對的,我也知道這遊俠非正途,只是已經是上了這條路,無法回頭了,老弟涉足未深,最好還是別再陷進去,郭某有一個要求,不知老弟能否答應。」

  白秋君忙道:「大俠如有所命,儘管吩咐好了。」

  郭解道:「郭某有一個小犬,天性好武,郭某卻不想他再走上我的路,就讓他跟著老弟讀書。」

  白秋君道:「這個白某恐怕無能擔當。」

  郭解道:「犬子頑劣,別人也沒法管教他,郭某在家時間少,只有老弟才降服得了他,對別人郭某不敢提出請求,老弟是吾輩中人,郭某才靦顏相求,因為郭某身無長物,連束修都付不起,老弟姓白,也得白白地教他,沒有一點報酬的。」

  白秋君道:「郭大俠如此一說,白某倒是不便推託了,可是白某尚有老母要侍奉,怕不能久居此地。」

  郭解道:「這一點倒不必費心,郭某負責把令堂接到此地來,菽水之奉,要老弟自理,郭某唯一能相報者,就是郭某交遊頗廣,上至王公卿相,下至販夫走卒,老弟要求學問,郭某可以轉請一些名宿大儒,與老弟共同磋商,學成要求出路,郭某也可以代為推薦,老弟不要以為郭某有何居心,這是為自己打算,老弟有了出息,將來也要請提拔小犬二一,郭某就感激不盡了。」

  羅東揚道:「秋君!這倒是可以答應,以學問售世,半靠實學,半靠機緣,郭老弟認識的人多,在這裡的機會也多,這總比你去當皂隸強多了。」

  郭解曲膝下跪道:「老弟如不答應,郭某就不起來了,郭某為了祖先宗祧計,第一次跪下來求老弟,犬子如果跟著郭某這樣混下去,將來必無善終。」

  白秋君連忙扶他起來道:「郭大俠何必如此,我答應就是了。」

  郭解大喜道:「郭某這就去叫拙荊帶小兒來拜見,明日就專誠去迎接令堂大人前來。」

  郭解沒有去多久,就帶著他的兒子郭祥,伴隨著郭大娘子一起來了,他非常隆重,令郭祥跪下行了拜師大禮,又與自己的妻子共同向白秋君致禮為兒子謝師,最後獻上了束修,是四綻白銀與半條剃了毛的豬,然後道:「白老弟,愚兄很慚愧,實在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敬師,這是郭某租產所遺的一點薄田上的收成,愚兄終日奔跑,無暇耕種,只好租賃給別人,種田的是我一個弟子,那點田一年所收還沒有這麼多,都是他一片孝心,硬要送四錠白銀與一條豬,豬我留下半條,分給族中的子弟們共謀一醉,另半條原封不動地送上,以後每年大概也有這麼多,這不是說敬師,卻是我郭解能收進最清白的錢。」

  白秋君倒是很不好意思,連忙道:「郭兄,你我既然一見如故,何必還要這麼客套呢?」

  郭解卻莊容道:「白老弟,我這個兒子是全權託付給你了,如果你不收束修,我既不安心,也會懷疑你不是誠心,論束修是太菲薄,告訴人家,也許根本沒有人相信,因為我經常千金來,千金去,但你老弟諒解,那是不義之財,我自己都不沾分文,用來給老弟也是侮辱你。」

  羅東揚見他的態度很莊重,只得道:「秋君!你就收下吧,郭老弟是一介不輕取的,他不能白領你的情,何況你要在這兒安家讀書,也需要有收入,這四封銀子,將就著也可過日子,不敷之處,我老頭子也可以貼補一點。」

  窈娘笑道:「老爺子,我還可以紡織,而且我幾年來也有點積蓄,怎麼能要您的錢?」

  羅東揚瞪眼道:「我老頭子的錢也不是白送你們的,我孑然一身,無兒無女,死後的後事全要靠你們料理,每年祭掃也要仗你們,如果你們不肯要,我情願暴屍荒郊,或者乾脆跳下黃河喂王八去,因為我也是不願領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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