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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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陣明光,滿身鮮麗的香君進來了,黃太沖舉目望去,香君的形貌依舊.只是往日的憨稚之態已不見了,照得成熟而穩定。 但此時的香君卻不安定,乍見故人,她難禁興奮,而且又有著幾分悲憤道:「黃相公,您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了,要不是蘇師父告訴我,我真不敢認您了。」 「唉!國恨家仇,顛沛挫折,那樣不使人老?鬍子是我留起來的,再加上風霜侵蝕,憂憤煎熬,烈日炙曬,使我黑了,眼角多了皺紋,就老多了。」 「您才三十出頭,那裡就老了。」 「的確是老了,我的心老了,當然,鬍子是我自己染白了的,那是為了避人耳目,否則我真不便走動了。」 香君默然,片刻俊才問:「您在舟山……」 「完了,敵勢太盛,而且又有漢奸前導,魯王的義師全完了,聽說已經逃了出去,但是沒有確切的音信。」 「您能夠逃生出來,總算萬幸。」 「唉!苟且偷生,于心難安,我恨不能追隨諸死友于地下,但是我又不甘心死得竟無價值。」 「是的,成仁的烈士已經夠多了,為喚起人心,應該有更好的方法的。」 「我也是這樣想,所以來看看有什麼機會。」 「您有什麼打算呢?」 「目前談不上。」 「您為什麼不到鄭成功那兒去。」 「我聽說了,他幹得很有起色,只是我一時還不想去,第一我的才能對他沒有什麼用,第二是我奉魯王時,他的老子鄭芝龍奉唐王,互相不太對勁。」 「延平跟他的老子完全是兩個人。」 「這我知道,但他受唐王的恩太重,他的王爵是王封的,並且還承受了朱氏的國姓,唐王跟魯王素來不合,魯王的舊臣,他是不會大歡迎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我想報國之途很多,並不一定要到什麼地方去,我打算邀集幾個朋友,回到余姚家中去,一面教書講學,把我大漢的文明傳統香火承續下去,一面從事著述,把這個時代的得失記下來給後世作為殷鑒,也把這時的許多感人事蹟記下來,作為後世楷模。」 「這也好,那也是一件偉大的工作,而且適合您去做,黃相公,有我可盡力的地方嗎?」 「沒有,我聽蘇老爹說了你的工作,你很了不起。」 「那不算什麼,我只是盡我的本分……」 正說著,蘇昆生忽然進來,在香君耳邊低語兩句,香君一變色道:「他來幹嘛,我不見他。」 「香君!見一下又何妨,把話說開,也看看他是怎麼個意思。」 香君未置可否,蘇昆生已經拉著黃太衝要走開,香君道:「師父,黃相公,你們別走,到後面的暖閣裡先坐一下好了,我倆的談話不必避人的。」 蘇昆生答應了,黃太沖正想問,蘇昆生低聲道:「侯朝宗來了。」 黃太仲為之一驚,忙跟蘇昆生來到了後面的暖閣,侯朝宗也已經進了屋子。 香君坐在炭爐前伸手烤著火,神情很冷漠,那是勉強裝出來的,她心中何嘗不激動,畢竟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男人。 朝宗驚喜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香君,果然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乍然一聽,我還不相信是你呢!」 「我出來掛牌已經兩三個月了,你現在才知道。」 「我……數個月前到棲霞山去吊妥娘,昏倒了下來,幸好見到了玉京……」 「我知道,我見到王京姐,她告訴過我。」 「喔!那就好,我卻病了兩個多月,病中,下人們怕刺激我,沒告訴我,所以現在才知道……」 香君沒說話,朝宗又道:「香君,你怎麼又同到這個行當來了呢?你好容易才跳出去的。」 「我本來就是幹這一行的,要生活,自然還是幹這一行,正如你一樣,你原是為考功名而到南京來的,終於還是考中了,我還沒恭喜你呢!」 「香君,別這麼說,我是不得已。」 「不得已,難道有人逼著你。」 「那倒不是,但是也差不多,因為我從前太出名了,如果不考這一場,恐怕也沒能這麼自由行動了。」 這倒也是實情,香君心裡已經原諒他了,但她還是要問清楚道:「有很多人也象你一樣,的有名,他們卻沒有去赴考,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但是他們必須變姓易名,換個身份,我卻不行,我要找你,要讓你知道我在找你,可不能把自己藏起來。」 香君歎了口氣,這個理由太美了,她無法不信,因此冷漠的臉上也有了點笑意:「現在你找到我了。」 「是的!我找到了你,我要娶稱。」 「然後呢!」 「然後自然是在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著。」 「怎麼生活,又上那兒去找快樂。」 「我現在求一官半職並非難事……」 「慢來,你要去做官是做滿清的官。」 「香君!你知道我已經是箭在弦上了,想不做官都不行,即使我想回家去種田,清廷也不會放過我的,香君,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做官,但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並不難,要做官也不難,只是不必做清人的官,鄭成功在福建……」 「我知道,玉京說過了,他派了柳麻子來。」 「聽說延平對你很激賞,你到那兒去必不虧待你的。」 「他那兒需要的是謀士,我不是這分材料。」 「你是什麼材料。」 「做官的材料。」 「啊!侯相公,你一定要做清朝的官。」 「香君!我看過很多舉義的人,但沒有一個成功的人,鄭成功雖然目前還能撐著,但是他一定會失敗的,因為他還是打著複明的旗號,朱家給老百姓的印象太壞了,民心已失,怎麼能成事呢?」 「那我倆只有做順民了?」 「目前看來是這樣最好,但我絕不會是心甘情願地做順民,我以為保全無氣,保全人才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把民族的思想,把複國的意念傳下去,傳到下一代去,等候時機,等待外來的侵略者,在安逸中衰弱下去,我們再起來推翻他們,就像明朝初年趕走蒙古人一樣的。」 「那要等多久,等到什麼時候。」 「不管等多久,這才是一個萬全之計,每一次舉義,把大批的精英人才召集了,然後是壯烈的犧牲,那實在是件可惜而痛心的事。」 「可是這些犧牲卻能激勵人心,喚起國魂。」 「目前有很多壯烈的故事了,人心也激動了,於事又有何補呢?」 「那怎度沒用,不是有很多人起來了嗎?」 「起來了,也很快就倒了下去,等到這些熱血的烈士全都犧牲了,剩下的都是些不關心時局的愚民,那就是真正的亡國了。」 「這是你的看法?」 「是的!我認為應該把這些人保全下來,勸他們深入民間,在暗中把複國的思想傳播下去,慢慢地深入到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漢人的心中,那時一舉而起天下響應,神州立可光復的。」 「所以你要做官。」 「我並不是要做官,但我要活下去,我只有在清廷做官才能活下去,你明白嗎?各人有各人的報國方法。」 「我不明白,我只是個婊子,不懂你的大道理。」 「香君,你明明是懂的……」 「我對做官沒太大興趣,我只會倚門賣笑,只會做婊子,你說各人有各人的方法,這就是我的方法。」 「香君,你變了,你看,這是我們訂情的扇子,上面還有你的鮮血,畫成的桃花……」 香君接過扇子,似乎很激動,她展開扇子,忽地投進了熊熊的炭火中,扇子經火立燃,朝宗要去搶,已經來不及了,他愕然地望著香君。 火還在燃著,香君的聲音卻像戶外的寒風一漾的刺冷:「侯朝宗!我們的過去跟這把扇子一樣,都已被一把烈火燒得一絲不剩了,現在你是清朝的新貴人,我是秦准舊院的妓女,我倆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她轉身走向門口,又回頭道:「我很忙,沒空多陪你,歡迎你下次再來玩,對了,你走時別忘了丟下十兩銀子的茶資,我是妓女,要活下去,就是靠這些賞賜!」 她再度轉身,這次是真正地走了,侯朝宗摸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再來此地了,他也永遠失去了這個小女人了。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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