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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楊龍友到了屋子裡,總算把李貞娘勸得上了轎子,但看她一身衣服上涕淚斑斑,臉上還有著幾塊紅印,想得到她受的罪不輕,但也只有認了。

  送走了貞娘,下一步就是安頓香君的問題了,媚香院自然不能再住了,阮大鋮若是知道她未死,說不定又會另生波折。

  幸好卞玉京已萌退意,在鄉下買了一所小庵堂,準備禮佛終身,於是秘密地把香君送到那兒去養傷。

  楊龍友在這件事情上倒是很盡心,他把五千兩銀子給李貞娘帶走了,同時也暗中告訴了貞娘,說弘光這個朝廷看來是難以持久了,早早離開也好,他去後早為之計。

  媚香院的一切,他著手清理變賣了,交給了香君。

  對外,香君是死了,她跟朝宗的阻礙是沒有了,可以毫無顧忌的去投奔朝宗了,只是朝宗卻不能來接她,若是落在阮大鋮手中,那就難以脫身了。

  香君的傷是好了,她手中執著的,仍是那柄扇於,那不但是她對侯朝宗訂情的紀念,也是她生死的伴侶了,她為拒婚跳樓時,手中就執著這柄扇子。

  絹上面還染著點點的鮮血,血跡已幹,怪的是色澤仍然嫣紅奪目。

  楊龍友也十分地奇怪,為了這份感情的堅貞,他用筆在上面勾了幾筆,畫成了一枝盛開的桃花,而且還為始末作了一篇小跋,題在一邊。

  這使得那些血點更具有精神,也更美化了。

  「輕薄桃花逐水流」桃花在詩人們的吟詠中,並沒有很高的評價,它色彩妖而不莊,華而不實。

  然而被題在扇上的這一枝桃花,卻莊嚴肅穆,因為它代表了一位少女的堅貞。

  侯朝宗不能來,只有著人找他來,把這件事通知了他,但是找誰去呢?這卻成了個問題。

  陳定生、吳次尾等,舊日複社的知友都已逃亡了,香君是托死而匿居的,這件事自然不能讓不相干的人知道,幸好,香君以前的教曲師父蘇昆生知道了這事後,自動願意跑一趟的。

  這位老伶工不是複社中人,卻跟複社的一批人都很有交情,他跟侯朝宗也根好,他肯跑一趟,那是更為理想了,香君便把那柄染了鮮血的桃花扇,交給蘇師父帶著,用鮮血來證明自己的忠貞不移。

  蘇昆生上道後,還沒有到武漢,就聽見左良玉兵變的消息。

  馬士英他們利用權勢,不斷地擠迫左良玉,仗要他去打,兵員減少了,卻推論朝廷財源困窘,不准增補,而其他各處兵鎮,卻日漸擴充,兵增糧足。

  左良玉忍無可忍,再加上福王由監國而改元稱帝,對高傑等四鎮有封爵之賞,而對左良玉的甯南侯,卻未作進一步的解釋。

  左良玉一怒之下,正式發出了清君側的詔書,發兵回金陵。

  這一次馬士英他們早已作了準備,雖然還是有點緊張,卻並不太會慌亂,從容佈置以拒。

  兵到九江,左良玉以年邁氣憤,兵馬勞損,病故於軍中。

  而他的兒子左夢庚繼續拔師東進,這位少侯爺既沒有他父親的威望,又沒有用兵的經驗,一經接觸,就敗得落花流水,無可奈何之下,率著余部向清兵請求保護,清兵自然是求之不得。

  蘇昆生可苦了,他沿途遇到不少的亂兵,打聽侯朝宗的下落,卻很少有正確的消息,只有耐著性子,慢慢地找去。

  左氏父子清君側失敗,但南京的局勢並不樂觀,因為左氏撤了江防,清兵趁機渡江,再利用明朝自亂的空隙,渡過了准水,直逼揚州。

  史可法急命諸將入援,可是那些將領為了自保實力,沒一個肯去的。

  清兵的主帥多爾袞曾兩度勸降史可法,都遭到史可法的拒絕,他們相互的書信往返,現在都成了歷史上有名的文獻。

  尤其是史可法的複多爾袞書,正氣洋溢,表現了中華讀書人寧死不屈的氣節,十分的感人。

  一方面堅攻,一方面死守。攻守雙方,都是損失慘重,終於在弘光元年四月,揚州被攻陷了,史可法殉國,清軍為了要立威,要明朝的將領們不敢再抗拒,同時也要報復攻揚州時所受到的損失,在攻佔揚州後屠城十日,這十天裡揚州成了個血腥地獄。

  除了一些僥倖逃出的,幾乎很少有倖免的。

  清君屠殺的對象是史可法的部屬,他們在史可法的忠貞大義的感召下,雖敗而不投降的。

  清兵在城中搜殺殘軍,而且也把藏匿明軍的百姓們也一併地屠殺,這也是歷史上最殘暴的一篇記實——揚州十日與嘉定三屠,並稱為清初的兩大暴行。

  揚州一破,人心惶惶,士無鬥志,一個月內,就直逼南京,弘光帝才當政不到一年,就遭到覆亡的命運。

  馬士英、阮大鋮,這些誤國的權臣自然也跟著失勢,先後地逃走了。雖然,大明的宗室還有一些逃出去的,像魯王為大臣張維周擁立在紹興監國。而鄭芝龍、黃道周等又在福州擁立唐王。那只是一線的希望,大家都明白,靠著這些人要想擊退這強悍的清兵是太困難了。

  但南京卻是陷落了,江山易幟,河山易主,對金陵的百姓而言,明朝是覆亡了。

  在一般的讀書人眼中,對明朝的覆亡卻抱著更深的感慨,明朝之亡,不在敵人而在自己,這麼大的一個王朝,如果不是從自己敗起,再多的敵人都無法擊敗它的。

  因為中華一直是最強大的,人口最多,土地最大,文明最盛,在在都比別人強。

  滿清雖是勢如破竹,但多半還是靠著漢人的力量來擊破漢人的,他們用來作前鋒的,都明室的降兵降將,這些人何以會倒過槍矛,為敵人賣命而來攻打自己的朝廷呢?

  數到根本的原因,幾乎要從明太祖洪武開始,這位從草莽出身的皇帝開始時是從白蓮教的劉福通起家打出來的天下,心胸偏狹,多疑猜忌。

  而他對那些世家出身的將領們一直懷著猜忌,那一個將領的兵權一重,一定會受到他的排擠迫害。

  這樣子雖然能造成集大權於一身的絕對優勢,但也為了孫們樹立了一個以猜忌理國的傳統手段。

  將帥們無以安其位,無以用其才,皇帝們唯恐將悍而兵驕,以至於自毀長城,小人庸才當道。

  君上刻薄寡恩,臣下們自然而然地沒有了感激效死之心,幾乎每一個皇帝在位,都做過一兩件大錯事,冤枉地革退過功臣名將。

  而清人得以崛起,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崇禎帝殺了鎮壓北邊最有力的袁崇煥。君不仁、臣不忠,這是一種自然的迴圈,也導致了明室的滅亡。

  侯朝宗終於在亂軍中遇到了蘇昆生,因而也知道了香君為他守義的忠貞情事,內心中是異常激動的,他這時已經雄心消盡,壯志成灰。

  讀書人本以功名為第一前程,國已亡,家已破,苟全性命已經是萬幸了,其他一切都談不上了。

  他這時只有一個期念,就是找到了香君,同到歸德的老家,老老實實地種田去,過個平凡的日子。

  戰事還在繼續著,戰場卻已移到了西南一帶,福建、雲南、廣東、廣西,還有人在為著光復漢室而努力。

  各種的傳說在民間傳播著,那都是些不死心的人在鼓舞著複國的希望。

  像鄭芝龍的兒子鄭成功在廈門舉起了勤王的義旗,瞿式耜在廣東高要擁立桂王朱由榔等……

  這些傳說並不是空穴來風,但都是一些分散割據的零星抗拒,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處的勢力能夠再次地創立一統的局面!

  雖然,有不少熱血的青年,迢迢千里,奔向西南一帶去參加抗清複國的壯舉。

  但是侯朝宗卻沒有為這些消息所動,他已經看得很透澈,那些努力不會有太大結果的,滿清本身的實力已經夠強大了,何況還有不少實力派的明軍將領投向清方,那已經不是一些零星的抗拒所能抵擋的。

  再者就是人心的向背,很多人都已經飽經流寇、兵患、天災、人禍,顛沛流離之苦。他們對明朝朱氏一族,已經失去了信心,大部份的人都不想這個敗落的王朝再恢復了。

  「漢賊不兩立」的春秋大義,只是在讀書人的心中有點影響的力量,大部份的老百姓,卻很少明白什麼叫尊王攘夷的大道理的。

  他們只知道要活下去,誰能給他們安定的生活,給他們吃飽肚子不受寒凍,他們就滿意了,誰做皇帝,對他們來說,都沒有關係的。

  越近金陵,兵亂的跡象越少,朝宗的那一片愛國熱情也越冷淡。

  南京城除了在清兵進城時亂過一陣子,現在又已恢復了平靜,除了城門口多了一些帶著花翎,拖著辮子的清軍官兵外,幾乎沒什麼改變。

  只不過秦淮河冷情了,舊院笙歌稀落,沒有往日的繁華了,還有就是往日的歡笑沉寂了。

  大多數的老百姓們臉上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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