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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吳次尾道:「我是沒問題,還有別人呢?」

  朝宗道:「你說阮大鋮那天也是有心,預藏了一批黨羽在側,你跟阮大鋮起了衝突,他的人就來打你,而你的朋友也上來救你,是以亂成一團,分不出誰來了。」

  黃太沖道:「這不太好,那天可沒有阮大鬍子的人。」

  朝宗道:「事實上有那些人參與誰也不知道,也許真有一二他的黨羽呢!但是必須要作成如此,才能使混戰變成互毆,而不是群毆。」

  陳定生笑道:「有道理,這一來是雙方都有過錯,阮大鬍子就不會動用人情,要求嚴懲鬧事了,因為他自己也要擔受同樣的處分。」

  朝宗一笑道:「這樣子王老先生也便於處置了,最多處分你一個先動手的過失,卻也情有可原,你自請打掃大成殿一遍以為贖衍,事情就解決了。」

  「可是若要追問其他動手的人呢?」

  「你說別人是因為救你,你不能恩將仇報,把他們牽出來,阮大鋮那邊幫拳的人你不認識,也交不出來,你這邊的你就一肩擔了。」

  吳次尾喜得直拍頭道:「妙!妙!就這麼辦,我這就上學堂裡去。」

  黃太沖道:「這只是一面之辭,王老先生不能只憑此為據就發落了。」

  朝宗道:「學師不是刑官,無權拘提人證,次尾自己去認錯,他照例處分,阮大鋮不去,他也不能派人去抓來對質。何況次尾可以指臉上的傷痕為憑,反正那天你帶著傷出來,看見的人很多,不會是事後自己偽造的,這些傷痕可以證明阮大鋮的黨羽動過手,你自己的朋友總不會打你的。」

  陳定生大笑道:「這一來阮大鬍子可是有口莫辯了,他不活活氣死才怪。」

  吳次尾道:「方域,一客不煩二主,那篇自訴文章也請你動筆吧!別人寫來不會比你精釆。」

  朝宗倒是不能推卻了,妥娘屋中筆墨都是現成的,他趁著興子,揮毫疾書,沒多大功夫,一篇文章已成,不但是字句激昂,而且用詞有力,氣雄萬丈。

  眾人看了,不住叫好,次尾道:「這篇東西我要叫人刻了,印他個幾百份,凡是我複社同人,各人都送一份。」

  侯朝宗笑道:「幹什麼,這可沒有你的那篇留都防亂公揭寫得鏗鏘有力,有人把它比為駱賓王討武召檄呢!」

  吳次尾搖頭道:「不行,討武召檄雖然寫得有力,但失之忠厚,發人隱私,近乎潑婦駡街,我代周仲馭老先生執筆的留都防亂公揭也是一樣的,不若你的這篇訴狀,滿紙忠義,真如諸葛武侯的出師表,可驚天地而泣鬼神,比我的高明多了。」

  鄭妥娘也神情飛揚地道:「我也贊同吳相公的話,討武召檄雖然罵得痛快淋漓,何如出師表之正氣磅礴,使佞奸之徒,自生警惕,侯相公這篇文章的確是傳世不朽之作,應該讓大家都看到的。」

  侯朝宗心中暗生悔意,先前為了一時高興,寫下這篇文章,文學的確夠得上是佳作,立意嚴正,拿出去也沒什麼丟人的,甚至於還能出一番風頭,但是這個風頭出得卻很沒意思的。

  因為文中既要為吳次尾自辯,總免不了要影射到一些人,這些人大部份雖已隨著魏忠賢而垮臺了,但也還有一些仍然居朝任事的,吳次尾可以放開口罵他們,因為這位老先生已是有名的霹靂火,罵人也出了名,更不止這一次,挨駡的聽過也算了,但自己卻犯不著去無端開罪這些人。

  想了一下,他才道:「次尾,我是為了替你想辦法補漏子,才寫了這篇文章,你可以刻了送人,多幾個人看到,對你的事情有利,但是千萬不可說是我寫的。」

  「為什麼?如此佳文,我豈敢掠美。」

  朝宗道:「本來誰具名都沒關係,但是阮大鋮剛跟我過不去,我這樣做了,就是銜怨報復了。」

  「那也沒關係,阮大鬍子如此可惡,你就是痛駡他一頓,也沒有人會認為不妥當的。」

  朝宗道:「你可以,我不行,我上面還有老父,他如果知道了我在南京以文字泄念,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他老人家一直訓誡我做人以溫和敦厚為尚。」

  他很懂得講話,搬出了父親的教訓,使得吳次尾也沒話說了,雖然有些人不同意這溫和敦厚的處世之道,但總不能叫人違背堂上嚴訓。

  所以吳次尾只有道:「既是你家老太爺有過那種訓示,這篇佳文只好便宜我了,但是我一定要把它刻了散出去的,我認為這是我們複社的文獻之一。」

  只要不扯上自己,朝宗倒是不加反對,再者,私心之中,究竟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夠廣為流傳的。

  這件事要辦就得趁快,吳次尾必須趁著自己臉上的浮傷猶新,趕緊到太學裡去呈上自訴狀,由學師邀請當地德望俱著的前輩,公開地宣示懲處,才可以搶先一步,遏阻阮大鋮的反擊,所以他立刻著手恭書繕寫,一面也把稿子拿去找快手的工匠刻了。

  文章到學堂裡,刻本也已散發到南京各處了。

  阮大鋮在夫子廟大成殿前挨打的事,早已傳遍了南京,成為最熱門的談話資料。

  大部份的人都為這件事拍手叫好,但也有人替這些複社的士子擔心。

  阮大鬍子的陰險狠毒也是眾所周知的,無風且起三尺浪,更何況是打了他。

  阮大鋮雖然被革職永不錄用,但是他的潛勢力仍在,交往的人裡面,仍不乏顯赫有力之士,他的反擊也仍然有力。

  就在大家都在靜候事態發展之際,吳次尾的自訴狀不但遞到了學堂裡,也散到每一個人手上。

  這一篇血淚文字在人心中激起的影響是很大的,有很多耆宿元老,立場一向超然,初時對太學生員在文廟揮拳打人之舉頗不以為然,紛紛要座師祭酒王老師嚴懲為首的生員。

  王老師正感為難,他在私心中是偏向于吳次尾他們的,但是他的立場卻不容偏袒那一方,而那些宿儒們的要求又不能不理。

  吳次尾的訴狀遞到,他順理成章地在明倫堂上審理這件事,自然也邀到了那些老前輩們列席。

  那篇文章已經引起了共鳴,再加上吳次尾的慷慨的陳詞,打動了人心,所以局勢一轉為有利。

  果如朝宗所料,大家對吳次尾的激動十分同情,王老師借機會作成判決,吳次尾舉止失儀固屬不對,但姑念情出義憤,且事後亦知悔悟,從輕發落,罰掃除大成殿一個月,不可再犯。

  阮大鋮在家裡先看到了那篇自訴狀,已經感到不妙了,他知道上面說的那些理由,都足以證明自己有該萬死之罪……這一點阮大鋮倒不會擔心,朝廷已有判決懲處,不會翻案再審的。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這頓打是白挨了,更可惡的是把打人說成互毆,使他有口莫辯,因為那天動手的人太多,他也無法一一舉出來,說全是對方的人。

  王老師同樣也判了他的處分,要他重新粉刷文廟中的萬仞牆。

  那倒不在乎,他可以說因傷無法操作,化錢雇人去代為粉刷一下就行了,那幾個錢他也沒放在心上。

  咽不下的是這口氣,挨了打還得落個不是,使他在家裡大發脾氣,也摔碎了好幾個杯子。

  氣歸氣,他究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估計了一下事態的發展,知道再鬧下去只有對自己不利,尤其是那篇該死的文章,遞到京裡,一定會掀起一些人的新仇舊恨,他想藉題目整一下複社那批人的心願是落空了。

  更可恨的是他巴結著建安王、誠意伯等勳爵皇親,上本朝廷,奏請起複,這一來恐怕也會受到影響。

  他已經派了急足,趕到京裡,要兩位原準備為自己出頭參奏南京國學座師王某的彈劾狀子壓了下來,因為王老師已經把處理經過,以及地方宿儒共同連署的文書呈到京中,彈劾必然不成而自討沒趣的。

  但是卻晚了一步,撤回了一封,另一封卻已經掛了號,呈上御覽了。

  劾本跟王老師的奏本同時進覽,皇帝看了後,把彈劾狀丟了下來,還刮了那位言官一頓鬍子,說他不弄清事實,無中生有,亂加評彈,罰俸一月。

  那位禦史碰了個釘子,心裡火大了。

  當時就對阮大鋮派去的人發了頓脾氣,說阮大鋮太不是玩意兒,存心在耍他們。

  阮大鋮有苦說不出,自己挨打是事實,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想不到對方會先發制人,當時因為太有把握,所以化了一筆銀子後,坐待佳音,沒有作進一步的部署,現在再謀補救也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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