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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妥娘又歎了一口氣道:「但是這絕非我的本分,像吳相公,他對是非的分界比我定得更嚴,他對那些亂臣賊子罵得比我更凶,為什麼沒人說他是瘋子呢,因為他是個男人,大家最多說他言詞激烈而已。」

  吳次尾乾咳一聲道:「妥娘,同樣有人也叫我吳瘋子,還有人說我是瘋狗呢!」

  「那只是一些挨你罵的人,無可奈何之下用來作為遮蓋解嘲而已,大部份的人還是對你十分尊重的,至少不會目您為瘋吧!」

  吳次尾只有乾笑了,還是朝宗道:「妥娘,你要是鑽牛角尖,就沒有辦法了,不管你心中如何的想,我們大家都到你這兒來,商討重大的問題,可沒把你當瘋子吧,對了!龍友,你匆匆而來,必然是阮大鬍子有什麼新的害人點子了。」

  楊龍友道:「你怎麼知道的?」

  朝宗一笑道:「你行色匆匆地找了來,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阮大鬍子被一頓拳腳打得傷重不治,出了人命官司,不過那個可能性很小。」

  楊龍友道:「何以不可能呢,阮大鋮被抬回石巢園時,的確傷得不輕,嘴唇腫起老高,像是掛在肉案上的豬頭了,他被送進了內室,我聽到那幾個姨娘哭出了聲,心裡倒嚇了一跳。」

  香君冷嗤一聲:「這種人死了就該拍手叫好,還有什麼可哭的?」

  朝宗一笑道:「那就更表示沒問題了,那些姨太太哭得傷心,是看到人還不會死,借機會表現一下自己的關切之情,若是真快要死了,她們必然是一個都不在身邊,趕著把值錢的細軟往自己屋裡搬了。」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鄭妥娘道:「侯相公,你形容得如此入木三分,倒像是討過不少姨太太似的。」

  朝宗道:「我沒這麼大的本事,也沒這麼好的福氣,不過,眼前看到的,確是有這種事,在歸德有個財主,跟家父是幼時的同窗,他病得快死了,孤身無後,我奉了父諭去探問一番,到了那兒,但見各人忙著搬東西,我還以為他們要搬家呢,來到上房,尚未進門,只見他那第三跟第六兩房姨娘兩人拚命在搶一把尿壺。」

  陳定生笑道:「那又幹嗎,她們又用不著。」

  朝宗一笑道:「那尿壺還是滿滿的,兩人搶得尿水四濺,卻全然不顧,我還以為她們爭著要去倒掉尿壺,心想這個老傢伙福氣還不錯,雖無兒女侍候,卻還有這麼多盡心盡力的姬妾們,當下還勸了兩句,那兩人都不理我,爭爭吵吵地去了,我到了屋裡,這才嚇了一大跳。」

  香君道:「怎麼?難道屋子裡出了妖怪了?」

  「你們再也想不到那屋子裡是什麼情景。」

  鄭妥娘道:「必然是淩亂不堪,衣物雜用東西堆了滿地,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了。」

  朝宗苦笑道:「那也不會嚇我一跳,屋子裡已空空如也,一樣東西都沒有了,那個病人只穿了小褂褲,躺在地上,被活活地凍死了。」

  「怎麼會躺在地上呢?難道連床都沒有嗎?」

  「那位財主髮妻早逝,沒有續弦,有八房姨娘,他是準備那一個能生下一兒半女,就予以扶正,繼承全部財產,那知道全無消息,所以眼看他病重不起,人人都忙著把東西搬走,這個傢伙平時又注意享受,一切用具又是最好的,還沒等斷氣,就有人把他抬了下來,把床給搬走了,連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是狐皮的短襖也被剝了下來,只剩一身小褂褲,數九寒天,還不凍僵了嗎?」

  大家沒有笑了,相反的還很沉重,因為這並不是件好笑的事,香君道:「相公,你形容得太過分了,別的搶搶也罷,尿壺也有人搶嗎?」

  「有!那是最後一樣值錢的東西了,聽說是整塊的翡翠雕成的,值幾千兩銀子呢!所以人也不嫌髒了。」

  楊龍友一歎道:「用幾千兩銀子去置一具夜壺,此人也窮極奢華了。」

  朝宗也歎道:「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一旦身後,必起紛爭,所以活著才盡情地享受,只是沒想到在病篤時,會如此淒慘。」

  黃太沖道:「曹阿滿臨死前散履分香,把家中的姬妾都安排好了送走,就是看穿了這一點,免得在死後鬧笑話,梟雄胸懷,畢竟超人一等,想到有許多人,一輩子居積,掙下了千萬家財,死俊卻不能帶走半點,所為又何來呢?」

  鄭妥娘笑道:「阮大鬍子聽說也沒兒子,他死後的情況也會差不多,難怪侯相公一聽說那些姨娘在哭,就知道他還死不了。」

  朝宗道:「我倒不是以此為據的,只不過想,當時人多拳亂,連次尾兄也揍在一堆了,阮大鬍子的身體比次尾結實多了,次尾都沒被打死,他自然不會有事的。」

  楊龍友頓了一頓才道:「這頓打雖然不輕,卻只是外傷,亂了一陣後,他又請我進去,問我是那些人動手的,要我寫份名單給他。」

  吳次尾道:「怎麼,他還想告我們不成。」

  楊龍友道:「是的,他起初是想到江寧府衙門去遞狀申告你們毆打他,我勸他說不必費事了,這次動手的大部份都是太學生員,府衙裡不會管的,尤其動手時又在文廟裡,歸學師王老先生管,而王老先生絕不會理他這個碴兒的。」

  吳次尾笑道:「可不是,王先生瞧見我們打開了頭,就乾脆躲開了,裝做不知道的樣子。」

  楊龍友一歎道:「事情發生在文廟,學師不能推不知道的,他決定遞兩份狀子,一份給學師王先生,請他查究鬧事生員,另一份狀子則是交給京中的一位禦史,請他代為彈劾王先生,說是糾眾在文廟毆鬥,冒瀆聖地,有虧職守,要求撤辦學師。」

  吳次尾道:「有那個禦史會吃他這一套。」

  楊龍友道:「次尾,他的狀子是交給建安王府朱統領,那是個有名的小霸王,阮大鋮很奉承他,所以他會出頭的,要是他出頭轉出狀子,禦史也不敢不奏,何況阮大鬍子還附了一千兩銀子。」

  吳次尾立刻叫道:「這就好,抓住他這一點,告他行賄,誰出頭都沒用了。」

  侯朝宗道:「次尾,這可是沒憑沒據的,你不能平空誣告,但是在文廟裡,打人卻是事實,當時你們圖一時之快,沒考慮到後果。」

  「有什麼後果,了不起我出頭認了就是。」

  「次尾,若是在大街上,你扭住他打架,最了不起問成互毆,你一個人也頂不上多大的罪,但是在文廟的明倫堂上,問題就大了,弄不好要革掉功名的。」

  吳次尾倔強地道:「革就革,我這附學生員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身分,反正我這一輩子也不打算做官了,有沒有這層身分都沒關係。」

  侯朝宗苦笑道:「你怎麼還是講不通,這層身分雖然沒什麼了不起,卻也得來不易,革了衣巾,你就不是斯文中人,以後再要在公眾之處批評人,官府可以派人把你抓起來打板子的。」

  吳次尾道:「那怎麼辦,反正事情已經鬧了,我總不能給阮大鋮叩頭陪罪去,再說,就算我去叩頭陪罪,他也未必肯答應罷手呢!」

  楊龍友道:「的確是的,他說要利用這一次機會,把複社的人員一網打盡。」

  吳次尾道:「啊!那怎麼辦?」

  楊龍友道:「次尾兄,你別不在乎,如果真要認真的追究,明倫堂上毆人,文廟鬧事,是很嚴重的罪名,豈止是你一個人,複社大部份的人都榜上有名,要是大家都被革了頭巾,那如何是好。」

  吳次尾一聽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道:「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而且事情還不止于此,連學宗王老先生也將受到牽連,國子監祭酒不是一個肥缺,卻是讀書人最榮譽的一個官職,要是被革退了,你對得起人嗎?」

  吳次尾慌了,忙道:「是啊!這可不得了,大家一定要想個辦法,別讓王老師受牽連的。」

  侯朝宗比較冷靜,當然,打人沒他的份也是原因,可是他一想這也不妙,爭執的起因則是他向阮大鋮借錢妓宿,這要傳出去,自己也脫不了身,他必須要擺平這件事,因此他想了一下道:「龍友,你報了幾個人給他知道。」

  「我還會報誰呢,我說動手的人很多很亂,我一個也沒認出來,只是次尾卻沒法子了,他是起頭的。」

  朝宗一拍桌子笑道:「有了,我們可以來個惡人先告狀,先下手為強,不過這要請次尾兄略受點委屈。」

  吳次尾慨然道:「我本來就是罪魁,要殺要剮都一身擔了,你說要我怎麼做?」

  朝宗一笑道:「沒有殺剮的罪,只是給王老師一個方便,堵住別人的口而已,你自己去找王老師請罪,承認自己太衝動,說你一看見他,就想起了許多本朝忠良,東林前輩受他陷害,義憤填膺,情不自禁地就想打他幾下,為先賢們申一口冤氣。」

  吳次尾道:「好辦法,好說詞,我本來就為了這件事打他,這也不算是強辯了。」

  黃太沖卻道:「這恐怕還是不太好,在明倫堂上動手打人,終究是一件大不可敬的行為。」

  朝宗笑道:「這就看文章了,次尾當然要帶一份自訴狀去,文章要慷慨激昂、氣壯山河,說正因在明倫堂上,想起了聖人的教訓,尊王攘夷,忠奸不同爐的道理,才容不得他進入聖賢的殿堂而冒瀆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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