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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侯朝宗道:「我還沒有說到主題呢!宋亡之後,史家看重者在臣節,卻不及民,臣子投降元人的謂之逆,老百姓也做了元朝的順民卻不去責備他們了。」

  「這……不能要求他們太多,他們不懂得春秋之大道。」

  侯朝宗一笑道:「這就是了,所以我說秦淮的娼家女子可以原諒的道理也是一樣的,不過只有一個人,如果她也是有心沉淪就不可原諒。」

  「妥娘,這個人就是你。」

  朝宗特別把妥娘提出來,而且那句話也加重了語氣,倒是使人一怔,他們的話題本就是個很不愉快的,不知如何開了頭,大家都想結束,卻沒想朝宗反而加強了氣氛,鄭妥娘道:「何以我就不可原諒呢?」

  「因為你在賣身之前讀過不少的書,你明知這是火坑,跳進來是不得已,那可以原諒,但是進來了,就該設法跳出去。」

  鄭妥娘歎了口氣道:「我何嘗不想跳出去,但是我身不由己。」

  「這個我們都明白,不過你自己應該時時刻刻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時時作這個努力,就算你快要死了,也一定要把自己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鄭妥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中有淚光閃爍,她明白了朝宗的意思。一定是香君把她自毀自棄的厭世態度告訴了朝宗,所以朝宗,才會用這些話來激勵她的。

  因此她點點頭道:「我知道,我死也要死得乾淨。」

  朝宗一歎道:「你還是沒明白,我說的是自由,不僅是身體上的自由,還包括了內心的自由,無拘無束,不虧不欠,那才是一種真正的乾淨。」

  妥娘道:「我懂!我若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一定會把自己裡裡外外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那可不是說說就行了,你要知道,那可能還要一段很長的時間,所以你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身體的保養。」

  妥娘點點頭,眼淚撲簌簌地直落,朝宗輕歎一聲,輕撫著她的香肩,用最低切的聲音道:「為我珍重此身。」

  這是一句充滿了無限感情的言語,妥娘再也忍不住了,若不是有這麼多人,她一定會撲進朝宗的懷裡,摟住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她總算明白了,朝宗拐彎抹角,轉了半天,說了一車子的廢話,兜回圈子來,才點明了主題,要她堅強的活下去。

  她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頭沖進了內屋,倒在床上,又趕忙用枕頭壓住了臉,才使自己沒痛哭出聲來。

  吳次尾愕然地道:「方域,你們是怎麼回事,你那些話也能使妥娘傷心嗎?」

  朝宗只能岔開話頭笑道:「她不是傷心,是替阮大鋮難受,叫你一頓好揍的。」

  說得大家都笑了,朝宗道:「你還沒有講完呢!到底是怎麼打起來的。」

  吳次尾道:「楊龍友剛說完,那個狗頭一搖三擺地來了,而且還邀了兩個退致的老翰林,進了明倫堂,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說——啊,各位都在這兒,兄弟還以為各位都去給方域賀喜了呢!」

  朝宗微微一笑,他心中自然很氣,可是知道楊龍友已經把事情解釋清楚了,大家也已明白內情,無須再作分辨,樂得裝大方一點。

  吳次尾道:「大家都不理他,他以為我們理屈了,更加得意了,笑吟吟地摸著鬍子說——各位中也許有人還不知道,歸德侯方域,這位小兄弟文采風流,人才出眾,你們複社把他引為魁首中堅,的確是找對了人,只是各位卻不知道他跟我們秦淮河上的第一名姝地香君姑娘兩情相悅,打得火熱。」

  香君恨恨地道:「這個狗頭,滿口胡言,下次我見了他,也給他兩個大嘴巴。」

  陳定生笑道:「香君,阮大鬍子是該打,但是你卻打不得他。」

  「為什麼,難道我就該給人欺負的。」

  「那倒不是,他說你跟朝宗兩心相許,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哩,你如果打他就沒道理了。」

  朝宗笑道:「吳兄說下去吧,別又岔遠了。」

  他見大家還是沒搭腔,更是得意了道:「朝宗是才子,香君是佳人,正是一對佳偶,只是朝宗老弟客居金陵,手中不便,只能暗通款曲,無由真個銷魂。」

  香君罵道:「這個老混帳,在明倫堂上居然說出這種話,陳相公,難道不該打。」

  陳定生道:「該打!但不該你打,這是學師王老先生的權利,你可不能代打。」

  吳次尾笑道:「我就抓住他這個機會,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鬍子,說他在文廟中言詞輕浮,冒瀆聖人,當時就給了他一巴掌。」

  香君拍手道:「打得好,吳相公,你該多打兩下的。」

  吳次尾笑道:「慢慢來,你還怕沒得打的,剛才那一下只是開始……他問我為什麼打他,我就說他出言不遜,冒瀆先師,對這一點,他倒是沒話說,接著我又罵他是奸賊貪官,是孔門敗類,不該前來,也不配涉足此神聖之地,這下子他可逮到機會了。」

  朝宗道:「他又把我給抬了出來。」

  「可不是,他說大家罵他是貪官,說他的錢是老百姓的血汗,可是我們複社的魁首卻拿了他的錢去花天酒地,我們複社又比他好得了多少。」

  香君紅了臉,這次卻無以回答,吳次尾道:「這一次卻犯了眾怒,有幾個人上來擄拳就打,罵他胡說,他看見楊龍友也在,忙叫道楊龍友是中間經手人。」

  貞娘關心地道:「老楊是怎麼作證的?」

  「龍友一過來就掏出那張銀票,往他面前一摔。」

  香君道:「該對他臉上摔過去的。」

  陳定生笑一笑道:「楊龍友也光火了,罵他不是東西,利用他做圈套來害人,使他也見不了人,然後說原張銀票還在這兒,一個子兒還沒花呢!人家侯朝宗一聽說是他的錢,當時就把銀票給換了回來,不願沾他半點關係。現在銀票在這裡,你可不能再說姓侯的收了你的銀子了。」

  侯朝宗有點訕然,但還是關切的問道:「阮大鬍子怎麼樣,他不會就此認了吧?」

  「他當然不肯認,還強辯說只要用過他的銀子,就是沾上了他,現在還出來也來不及了,這下子把楊龍友也氣瘋了,當下一五一十,把阮大鬍子托他代為轉寰的事一一說了出來,他為了盡心,急著促成了朝宗與香君的好事,而自己未得朝宗同意之前,就把銀子先墊付了,始終也沒告訴朝宗銀子是誰的,直到今天早上,外面開始了阮大鋮借錢給複社中人的消息,朝宗才知道,臭駡了他一頓,立刻把錢還了出來。」

  事情總算跟事實符合,朝宗也覺得可以面對諸友了,才籲了口氣道:「這傢伙太陰險了,其實我既無功名,又無權勢,只是避難來此的一名士子,跟他毫無利害衝突,他打擊我幹嘛?」

  吳次尾道:「朝宗,你可別妄自菲薄,大家都有口同碑,推崇你為複社的青年領袖,有才氣、有見地、明是非、有魄力,一般的太學生,都以你為楷模,阮大鬍子不找你還去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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