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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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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道:「難怪複社的幾位領頭的相公,雖有一肚子好學問,卻不在功名上求進,大概都是為了這層顧慮。」 「是的,他們現在以布衣之身,倒是硬得起來,別人沒他奈何,一入官場,別人找岔子的機會反而多了,即使自己不犯錯,受別人的牽累,也能送上老命的。」 「相公又作何打算呢?」 「我正在等機會,亂世報國在武途,甯南侯左良玉督師河南,我父親是他的老師,我想到他那兒去,他一定會安插我的,在他那兒,也不怕別人陷害報復。」 「這倒也是,甯南侯跟史閣部大人,現下是朝廷兩根擎天柱,相公到他那兒,一定大有所為,你進行了沒有?」 「前天他的監軍黃禦史來過,我已經托他帶信了,等他回京述職後返任,就會向左帥進說,我想一定不成問題,目前只有等侯清息。」 香君倒是十分替朝宗高興,兩人敘了一陣離情,倒覺得感情又推進了一步。 但是香君卻一直不談她自己的事,倒是朝宗自己不過意,沉思片刻才道:「香君,我說過必不負卿,這句話不是說著玩玩的。」 香君一笑道:「我知道,我交你,是為了你這個人,並沒有貪圖將來什麼的,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絕對無法在你家裡插進一腳的。」 「不!香君,你錯了,現在我已是孑然一身,父親避寇亂南下,到現在還不知消息,重逢更不知何日,對我的婚事,他老人家也不會再有什麼意見了,臨走時,他老人家有過訓示,要我自行作主,但求賢德,不必講求家世。」 「這賢德二字,我就差得很遠。」 「香君,賢德二字是表現在婚後,你的品行,你的貞烈已是金陵皆知,這倒不去說它了,最主要的是我相信你定然能做一個好妻子,那就夠了。」 香君頗感意外,「你說你要娶我?」 「是的,不過現在卻是一片妄想了,我連養家的能力都沒有,更別說是為你贖身了。」 香君的神色突變,「相公,你不嫌我的出身微賤。」 朝宗道:「香君,你該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別說你仍是玉骨冰清,就算你下了海,我也一樣娶你的,我愛的是你這份情、這顆心。」 香君忽然感動,淚落如雨道:「相公,你若不是哄我開心,就給我一個期限。」 朝宗大感為難地道:「期限,香君,我實在無法說出這個期限來,即使我能夠在左帥軍中,短期內也無法籌措一筆钜款的。」 香君想了一下道:「這倒也是,我不該這麼逼你的,但是只要相公有這份心,我會著意留心的,好了,出來太久了,我該回去了,今天我是懇擾楊老爺叫條子把我調出來的。」 「楊老爺,那一位楊老爺。」 「當過貴州縣太爺的那位楊龍友老爺,他是有名的好好先生,也是我娘的好朋友,我知道你住在這兒,請他幫忙,讓我來見你一面,他答應了,借著在這兒宴客的機會,寫了條子叫我出來。」 「龍友兄倒是最近常見面,我還在他那兒問過你們的近況呢!」 「他對我說了,也因為如此,我才來看你,否則我也以為你把我給忘了呢!」 「天地良心,我怎麼會呢?」 香君一笑道:「我知道你不至於,對你,我比妥娘姐有信心,她那人,愛跟恨都是走極端的,愛人時,可是愛得要死,恨人時,也會恨得發瘋,她已經賭氣不理你了,可是我卻不灰心,一定要來問問。」 朝宗只有付之苦笑,香君又道:「現在話已經說開了,你也沒什麼不好意思了,一半天得空,不妨看看我跟妥娘姐去,別擔心化費,我們都不是那種狠心斬老裱的掘金娘子。」 朝宗忙道:「我准定去,明天就去,以前我是怕見你不好交代,既然已經見了面,還有什麼好顧慮呢?三五兩銀子,我還負擔的了。」 香君道:「不必要你那麼多,你人來就行,其餘我會打點的,朝宗,你要知道,你現在也是南京城的大紅人,光臨我們那兒坐一下,這也是我們的光榮呢!你就是一個錢不花,也是家家都歡迎的。」 她怕朝宗不相信,還加以解釋道:「舊院的姑娘們要紅,最重要的是有人捧場,尤其是要有名氣的人捧場,才能為人所知,你侯公子刻下是南京的大紅人,上那一家去坐一下,都可以蓬壁生輝了,因此對你的來到那還敢不歡迎的?相反的,你本來是那一家的熟客戶,忽然不去了,那又是件大倒面子的事,幸好,妥娘姐跟我都沒有吹噓你是我們的朋友,否則我們可就混不下去了。」 朝宗苦笑道:「香君,你看我每到傍晚,總是推掉一切的應酬,枯坐室中,那還不明白嗎?就是怕為了見到舊院中的姑娘。」 香君憐惜的看了他一眼道:「現在我當然是明白了,不過相公,我可是要說你一句,你這個躲絕不是辦法,有了事情,應該挺身出來,面對問題去想辦法,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犯不著這樣躲呀。」 朝宗笑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剛到的幾天,我就想看你去,但又怕見了面,不知如何對你啟齒的好,一拖下來,就更不敢去了,除了無顏以報外,又多了這新欠的債,對於來到南京一個多月不登門,我更是沒理由。」 香君摸摸鬢角,嫵媚地一笑道:「醜媳婦總算見過公婆了,以後再來定省,沒什麼不好意思了,我在家裡等你,而且先替你到妥娘姐那兒解說一番去,她定原諒你的,再見了。」 她像頭小鳥般的輕盈飛走了,朝宗倒是有一點黯然銷魂之感,他發覺四年來,這小女郎不但成熟了,而且更具有女人的韻味了。 她不但是更美,更懂得修飾打扮,胴體也豐滿多了,但長得最多的是她的風情,她不像四年前那樣稚嫩、生澀,已經懂得佻情,但因為一直是清倌人的緣故,她仍然顯得端莊,嫻雅可人。 香君,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十全十美可愛的女人了。 這樣的一個女人,作我終身的伴侶,我要嗎? 他開始問自己這個問題了,在四年前,雖然他曾親口應允過香君絕不相負,但那只是在感於她癡心相許的激動心情下的行為,要他認真考慮回答時,他是會拒絕的,因為那時的香君雖然也十分的可人,卻缺少一般女人的韻味,她美麗,但不嫵媚。 她給人的感覺是可以為友,可以為幼妹,可以為弱女,惹人憐,但不可愛。 現在,朝宗已經毫無考慮地立即回答:「要,像這麼一個知情著意的閨中良伴,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但是,那也不過是心裡想想罷了,香君雖然只是一名歌妓,卻比一個千金小姐還難以娶到手。 閨閣千金的身價自然比香君高多了,替香君贖身有五六千兩銀子就夠了,娶一位閨閣千金小姐,至少得要數十萬兩金,量珠以聘,那是不能比的。 不過,朝宗有著世家子弟的身份,也有著赫赫的文名,跟當朝最具實力的甯南侯左良玉有深厚的淵源,這些條件都是金錢無法估計的,他雖在難中,大家都很諒解,可以一文錢不化而娶得一位閨閣千金,還帶著幾十萬的陪嫁過來。 這並非玄想,事實上也有幾起有心人已經做過試探,但是朝宗卻推辭了。 他沒有錢,但還不至於窘困到三餐不濟,更不能靠討個老婆來發財,肯出那種條件嫁女兒的人,不是崛起的暴發戶,看中他的身家,就是女兒又醜又凶,乏人問津,他不想把一輩子葬送掉,還有則是借重他身上的淵源,想打通一些關節的。 朝宗想想又覺得十分的可笑,他可以一手推掉幾十萬的老婆,卻拿不出幾千兩銀子來為一個心愛的女子來贖身,世態無常,當真是如此的矛盾嗎? 想著,想著,他腦中又引起了鄭妥娘的倩影,那是另一個典型的女人,冶豔、熱情、豪放、繾綣時,更有一種使人魂銷的柔媚,卻又蘭心慧質,滿腹才華,這又是一個何等可愛的女人。 憑心而言,在分離的四年中,他思念妥娘的時間比香君多,因為妥娘跟他共渡了一個瘋狂的夜晚,那一夜的記憶,將刻骨銘心,永遠難忘的。 最奇怪的是他跟妥娘之間的感情,雙方都沒有正式開口談及,但是相互之間,卻有一種無言的默契。 他們是最好、最親密、最知己的朋友,但是不會相愛,即使親密到饑渴時可以互相慰藉,但他們不可能成為眷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從第一次見面,兩方都有相同的感覺,他們互相欣賞,互相吸引,互相訴說內心的感受與苦悶,卻無法互相隸屬,他們是不適於共同生活的。 他們的互相就像老人口中那支銜了多年的煙杆兒,已經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卻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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