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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程海山道:「最近我有事去京城,獲知紀天虎被捕之事,曾往歸德見過令尊老大人,商量營救之策……」

  侯朝宗一聽,猛然若有所悟地道:「當年,要你去通知他們兄妹二人逃命的人,果然是家父?」

  程海山頷首道:「那日事發時,令尊老大人正有事入朝上奏,發現宮中一片驚亂,魏忠賢正請旨折斬紀家滿門。老大人立即趕回,囑我去通知那對兄妹逃命,所以我這次進京,一得到紀天虎被捕的消息,就火速去見老大人。」

  侯朝宗急切問道:「結果如何?」

  程海山輕歎了一聲,道:「據老大人表示,魏忠賢已經死了,如今已成死無對證,要想翻案,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一時情急,瞞著老大人潛入京中,把紀天虎從大牢中救了出來!」

  公孫令驚詫道:「海山!你竟然幹起劫獄的勾當了?」

  程海山道:「這是萬不得已,除此之外,別無他策了!」

  侯朝宗忙問道:「他人呢?」

  程海山繼續道:「他在大牢中受了刑,行動不便,我已將他安置在一個隱密處休養,後來一打聽,洪瑞請了海捕公文,南下去追捕紀姑娘了。我一路追蹤,沿途明察暗訪,順便打算到南京找公子。因為聽老大人說,已去函要公子趕回歸德,心想也好護送公子回鄉。那知我一到南京,公子已經啟程了,我只好一路迫趕,今晚到了六合,無意間發現洪瑞進出縣府衙門多次,便在暗中監視,才知他請求派官兵協助圍捕逃犯,當時我就想到,紀紅姑一定在此,卻未料到公子也在這裡。」

  侯朝宗歎道:「紀姑娘已身受重傷……」

  這時,金妞的身份已經暴露,無需顧忌,更不必隱瞞了。就在他們這邊述說一切經過時,已過去為紅姑解開了穴道。

  紅姑也已聽到了一切。

  當程海山一走近,急欲撐身坐起,但卻力不從心。

  程海山勸阻道:「姑娘躺著別動。」

  紅姑熱淚盈眶,深深地感慨道:「程大叔!您的救命之恩,晚輩真不知要如何來報答才好……」

  程海山道:「我不過是奉命去通知你們兄妹逃命而已,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我,而是侯大人啊!」

  紅姑含淚轉向朝宗道:「侯公子……」

  侯朝宗道:「紀姑娘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如今令兄既已脫險,趁那姓洪的改變主意之前,最好盡速離開此地,以免再生變故。」

  程海山點了點頭,說道:「公子說得不錯,紀姑娘要是能夠行動,我即刻就帶你去見令兄。」

  紅姑強忍傷痛,道:「我可以支援……」

  金妞說道:「紅姑姐姐傷口內的毒血已除盡,敷上了老爺爺的六合金丹,已無大礙。這裡尚有一瓶,紅姑姐姐可帶在身邊。」

  說著,取出一個小瓶子,交在紅姑的手上。

  紅姑趁機將他的手執住,神秘地笑了一笑,道:「小兄弟!你要真是一個姑娘的話,那麼他……」

  紅姑停住了話,卻用眼角溜了朝宗一眼。

  金妞頓時面紅耳赤,窘迫萬狀,忙不迭的將手奪了回來,眼睛向朝宗一瞥,只見他滿臉失望之情。

  這時,忽見東方長壽走過來道:「公孫兄要老叫化傳話,水榭已毀,此處橫屍遍地,天一亮就會有官府的人來,不宜久留。就照方才的決定,大家就此分道揚鏢,各奔前程,如果有緣,將來後會有期。」

  水榭已付之一炬,仍在繼續燃燒。

  又是分手的時刻了!

  每個人都各懷心事,依依不捨地互道珍重而別。

  老叫化背起公孫令走了。

  程海山用馬馱著受傷的紅姑,匆匆地離去了。

  金妞銀妞二人皆同小順子,帶著他們搶救出來的細軟財物,也朝另一個方向漸漸地走遠了。

  最後只剩下了侯朝宗和興兒,目送他們各自去遠,消失在夜色蒼茫中,不禁感到悵然若失,無限惆悵。

  興兒終於忍不住催促道:「公子,咱們也該走啦!」

  朝宗漫應了一聲。

  他不禁又回首望望仍在燃燒的水榭,深深地歎道:「這像是一場夢!」

  他的夢終於醒了,該是步上歸程的時候了。

  此番歸去,何日才能再南遊,繼續跟那些紅粉知己,重溫那令人著迷、嚮往的旖旎美夢呢?

  侯朝宗再也沒有想到,等他重游金陵時,卻已是四年後了。

  ▼第二十一章

  河山依舊,人事如昔,金陵的風光,秦淮河上的澈夜笙歌都沒有變,這四年中,變得最多的是他——侯朝宗。

  因為己卯科的鄉試他落了第,那是他父親看了他的稿子後,就下的評語:「徒事鋪設,華而不實,文章看起來如錦如繡,卻像是個繡花枕頭一般,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有點眼花的考官絕不取你。」

  果然等報條傳來,氣死人的是中了副榜的榜首。

  那是考場中的新花樣,所謂副榜,是取考生中文章不俗而內容未為考官所許的佳作。

  副榜只是在心裡上一種空虛的滿足,作不得數的,不能作為參加京比的資格的。

  但是卻要像那些正式及第的人一樣的拜房師,會同門,該化費的一文不少,對那些家境清寒的學子而言,這種榜還是不中的好。

  朝宗的文章中在副榜榜首,座師是侯恂的同年,很客氣地著人帶了封信來,對朝宗的才華著實誇獎了一番,而後才致歉意,說如此天下殷亂,寇患四起,朝廷取士,乃以經世致用為主,故而本科取才,亦以樸實為主,世兄之大作若在太平盛世,鼎甲可期,所欠者未得其時,乃有遺珠之憾,現在朝廷正在勵精圖治,遣派大軍剿寇,四海升平之日,想來不遠,斯時世兄必為揚眉吐氣之日矣!

  侯恂看了倒不怎麼樣,朝宗卻把信撕了個粉碎。

  他最氣的是座師的信上沒叫他用功,也沒叫他在實務上多下功夫,似乎認定了他這輩子只會作個太平官,年頭兒不太平,他這種人就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他自己暗暗咬牙,把一些經世實務的文章鑽研了一陣,又對八股的時文下了一番苦功,自信可以諸路皆通,不管座師是那一種人,那一種口味,都能摸對八分了,然後在辛已科鄉試上出口氣,考它個真正的第一名。

  那知道天不從人願,他的祖母跟母親竟在先後兩年內去世,他因為守制,不能赴試,把行程又耽誤了。

  再後,境遇更糟,局勢也更亂,李自成的流寇勢力愈形囂張,官兵節節敗退。

  京師天天接到捷報,都是說那兒大獲勝利,那兒殲匪多人,可是流寇不但沒剿清,反而越來越多了,朝廷的負擔也越來越重。

  將領們虛報名額,侵吞糧餉,已是不爭的事實,號稱十萬大軍,最多只得六萬人,其中老弱傷殘又占了一半,真正能戰的不過三萬人。

  就這三萬人也比烏合之眾的流寇強,戰事未必不可為,可是那些將領不在前線督戰,只躲在幾個大城市中尋歡作樂,聽任那些軍卒們去胡鬧。

  他們避開了大股的流寇,專門吃那些小股的散匪,所以頻頻傳捷。

  將領們吃空缺,兵卒們只有吃老百姓,流寇過後挨搶一次,軍隊過來又要挨搶一次,只弄得好好的田莊荒蕪了,民不聊生之下,不是投軍就是投寇。

  投軍則為那些將帥們多了請補發糧餉的藉口,他們虛報戰績,一箭未發,謊報成血戰終日,一個人沒丟,卻報成損失慘重,趁機把以前吃的缺額報銷掉,殺了十幾個小毛賊,說成殲敵千餘,然後要就地徵募民夫,擴充軍隊,請求補充軍備。

  事關重大,皇帝沒有理由不准,准如所請後,當然要跟著給錢,可是連年戰禍,出的比入的多,國庫早空,不得而已,只有加重賦征了,除了一般的年賦加重之外,又更增添了練軍的糧餉,遼東拒金的遼餉等等,益發使得民窮財盡,天下不安了。

  剿匪的軍隊越養越多,但流寇也越剿越多,由小股變成大股,由搶掠城池變為占城掠地。

  河南歸德還沒有淪匪,但是寇勢已近,無數的災民湧到,使得城裡一些富戶都開始逃難了。

  朝宗也是那個時候逃難離開家鄉的,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他自然而然地來到了南京。

  闊別四年,南京城居然全無改變,倒是他自己變得很潦倒了。

  離家時,他帶了幾百兩銀子,已是罄其所有了,他父親告老回家時,固是略有積蓄,但是都置了田產,那是搶不走的財富,可惜的是也搬不動,尤其是禍亂之年,多少的良田荒蕪了無人耕種,自然也不會有人肯拿錢來買田地,因此,能夠給朝宗帶走的錢也有限了。

  上次還帶了個興兒,這次卻是孤身一人上路了,因為興兒那小子畢竟經不起桂花的纏勁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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