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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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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誰的去?那些臣廷多半是歌功頊德的居多,邊帥督撫,也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居多,地方上小有動亂,他們根本不奏報,所以朝廷上接到的奏章,幾乎全是天下升平,國內祥瑞迭生,在這種情形下,當皇帝的又從何知道天下事去,本朝只有開國的洪武爺,因為出身民間,還知道一點民隱,再者就是永樂爺,他是以皇叔藩主而入替,較有點作為。」 「可是一般讀書人,對這兩位先皇可並不太尊敬。」 侯朝宗道:「那是指他們行事的器度方面……好了!這些話不談了,給人聽見是要殺頭的。」 蔡老闆笑道:「侯公子,你放心好了,我這張嘴是最靠得住的,你也知道複社中有好幾位相公都住在我的店裡,他們高談闊論,評議當朝的得失,甚至於還直接指出萬歲爺的那件事做錯了,可是從沒漏出去半句。」 朝宗道:「那是在你店裡,可不比此地,需知隔牆有耳,再說,我們做老百姓的,也不該談論那些事。」 蔡老闆究竟是個生意人,較為怕事,聽朝宗那樣一說,也就止口不談了。 侯朝宗又道:「對了!蔡老闆,你講到你給阮鬍子難堪的亭,怎麼不談下去了。」 蔡老闆又得意地笑道:「其實也不算什麼,我這蔡益所書坊在留都雖不算第一大,也排不到第三去。有次阮大鬍子來了,先看了半天的古玩字畫,他倒很識貨,指出的幾件,都是珍品,我假裝不認識他,等他看了幾樣問價時,狠狠地報了個價,足足貴出了兩三倍去。」 侯朝宗笑道:「古玩字畫,本是無價之寶。」 「話是這麼說,但是多少也有個標準範圍。」 「以他那種精明,當然是不會被你唬住的了。」 「我也知道唬不住他的,只是叫他自己識相,別再問東問西了,我根本不想結這種主顧。」 「他是不是知難而退了呢?」 「說來公子也不相信,他居然連價都不還,一口叫我包了起來,差人送到庫司坊阮府去。」 「這麼說來,他並不精明呀!」 「他那裡是不精明,是別有打算,當時我推說店裡沒人手,而且也怕路上有失,概不送貨,我是想回絕這筆生意。」 「這是何苦呢?你乾脆別讓他進門不行嗎?」 「能這樣子我早就把他給轟出去了,無奈我這店面是開著的,只要他不偷書,不強佔強買,我總不能把他往外趕,除非我肯自認晦氣,在店裡貼個條子,寫上『忌中』兩個字,表示店裡死了人,才能不做生意。」 侯朝宗笑道:「那有這種拒客法的。」 「不瞞公子說,還真有呢!三山街上有一家清真麵館,店主是個姓秦的回子,牛肉麵可燉的真好,又香又爛,大家排著除去吃。他有個怪毛病,每天只賣一百碗,多一碗都不賣,因為這老頭兒愛下棋,每到午後,他就找人下棋去了,一百碗,從早上辰時開門,不到午時,就已經賣完了,去遲一步就向隅了。」 「這家麵館我去過,是在傍晚跟陳定生去的,老先生原也是斯文中人,所以他那天沒收錢,倒是親自下廚房炒了幾個菜招待我們喝酒。」 「那是公子的面子了,他熄了爐子,再要他開門是千難萬難的事。」 「他倒不是跟我們做買賣而是交朋友,那天同行的還有位教曲的蘇昆生蘇老爹。」 「可不是嗎,他們兩人交情最深,人家說秦回子的體己菜只有兩種人吃得到,一種是名士,一種是名妓,這兩種人只有蘇昆生最熟。」 「他究竟為什麼要掛上那塊喪氣的『忌中』牌子呢?」 「說來也是阮大鬍子,他也去湊熱鬧,第一天秦回子回他說賣完了,阮大鬍子知道他還有三十來碗材料呢,但這種事沒人計算,秦回子每天只賣一百碗的規矩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說賣完了,就只能算是賣完了。」 「難道後面沒有別的客人嗎?」 「有!別人問了,你明明每天準備一百碗的材料,這會見還有三十來份呢,怎麼就賣完了?」 「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得可妙,這三十來碗是準備喂狗的,誰要是甘心做狗,可以免費煮給誰吃,只要他當眾學一聲狗叫,大家看看他手指的阮大鬍子,都會心地一笑走了。」 「這位阮老先生也是留都聞人。」 「臭名最大的無過此公,人人都認識他,因為他那付尊容也好認。獐頭鼠目,身材偏又胖又圓,再加上那一蓬大鬍子,要多醜就有多醜。」 侯朝宗笑道:「也不見得醜到那裡,他即使有潘安之貌,也不會有人說他英俊,因為你們都討厭他。」 「可不是嗎,有些毒蛇身上五彩斑爛,十分美麗,但人們卻以猙獰恐怖來形容它,同樣的文彩,長在麒鱗身上就是祥瑞了,這美與醜原無一定,還是人的心理因素居多。 再說那位秦老先生做了這件絕事,阮大鋮自然知道是為了他,卻偏不服這口氣,第二天一早他就在門口等著,第一個進店後,因為他知道秦回子果真把那三十多碗牛肉麵的材料,一股腦兒喂了野狗,心想今天看你是否捨得拿一百碗面跟牛肉去喂狗。」 「那位秦老先生跟你蔡老闆一樣,也是個讀過書的人,他執拗起來是不計代價,真做得出來的。」 蔡老闆頓時感到心中十分舒服,朝宗捧人的技巧十分高明,不著痕跡,輕輕點一句,卻比說上兩車的奉承話還要令人心感。 因此,他更起勁了,口沬橫飛地道:「可不是嗎,這位老先生更絕,他笑嘻嘻地從後面取出一塊『忌中』的牌子往柱子上一掛,這下子阮大鬍子沒轍了。」 「他沒有追問死的是什麼人?」 「當然問了,留都的老百姓討厭他,做官的卻不討厭他,因為他有銀子,不惜花費巴結,而且還有滿肚子的壞點子,可以告訴他們不少撈錢的竅門,好幾家官府豪門,他都走得很近,像誠意伯、忻城伯,這兩家府上他常去走動的。」 「難怪他還能在南京住下去,否則早該被人打走了。」 「正因為他走動官府豪門,所以只要他在道理上沒犯錯,大家也沒奈何他,他一問,秦老先生把他往後一帶,阮大鬍子只有狼狽奪門而出,再也不敢去自討沒趣了……」 「怎麼,後面還真有死人?」 「有,不止一個,有六位之多呢!原來後面的堂屋正中,供著六個神主牌位,正是楊漣、左光鬥、顧大章、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等六君子,六位受他陷害的忠良,你說他怎麼不狼狽而逃。」 「精釆!精釆!此公倒是有心人,居然想出了這一手來,那阮大鋮也是的,明知自己不受歡迎,何必要處處去討沒趣呢!」 蔡老闆歎了口氣:「若是每個人都這樣討厭他,自然可以把他擠到沒人的地方去躲起來,可惜還有一些人,沒廉沒恥,有的是為了他的銀子去巴結他,有的則是要靠他的關係去迎逢他的人也不少。」 「他不是永不錄用了嗎,還有什麼關係呢?」 「他那人長袖善舞,誰也不敢說他將來沒有起複的可能,再說他跟幾位伯公都有交情,說說人情,還是行得通的。正因為如此,他才不甘寂寞,處處插一腳。」 「聽說他還組了個群社,跟複社打對台。」 「不錯!說來這又是他沒趣的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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