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琵琶三絕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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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班頭笑笑道:「不錯!正是他,因為自從大人上京赴考,幾年沒消息,家裡的人對讀書的興趣大減,都認為費時費錢費力,給小孩子讀了書沒多大的用處。」 韓翃輕歎道:「他們功利之心太切了,讀書可以明理,可以變化氣質,這才是最大的用處,至於說到功名,那倒不是太重要了。」 王班頭笑道:「大人,這些話等您回去說或許還有用,別的人卻難以叫人聽得進,因此很多人都把子弟從塾中抽回來,改行去學做生意。」 韓翃道:「不讀書沒關係,家中現成有田地,務農也是正途,怎麼會一窩蜂去學做生意呢?」 「那是由於貴族長的關係,他從小傻呼呼的。也不識多少字,偏是運氣好,討了個有錢的老婆,陪嫁過來有兩家糧號,他當了幾年掌櫃,居然又賺又發,搖身一變,成為百萬富翁了,大家自然認為讀書不如學賈了。」 韓翃只有歎息了,接下去問道:「那位嚴老夫子如何?」 王班頭笑頭:「我把喜訊帶回去後,他欣喜若狂,帶著塾中的幾個小學生,老遠跑到韓氏宗祠,在門外叩了三個頭,口中直叫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韓翃又是一怔道:「這又是怎麼個說法?他教的學生中,本來就沒有幾個人是韓姓的子弟。」 王班頭道:「本來還有三四個,後來都退了,去年一個都沒有,甚至連沾點親的別姓子弟,也被說走了不少。」 「那他到韓氏宗祠前磕頭幹嘛?」 「他是感謝韓氏祖宗庇佑,畢竟出了一名進士,證明了讀書並非無用,一舉成名,富貴立致,那比做生意賺幾個錢又光采得多,現在家鄉韓氏父老已經集了一筆錢,準備等您回來後,把宗祠大大的修繕一番。」 韓翃道:「這筆錢我已經備下了,那有叫他們出的?」 「大人!別說笑話了,您已經為族中爭足了光彩,那有再讓您破費的,錢是公攤和認捐的,您只要出個名,那一個大家族都是如此,修繕宗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韓翃對此倒是不清楚,忙問道:「難道家中沒人做官,就不能修宗祠了嗎?」 「修是能修的,只不過自己悄悄地修,不公開而已。」 韓翃對此的確不太明白,因此問道:「整修祖祠,乃是後世子孫的孝思,這又有什麼公開與悄悄的區別?」 「大人不知道,這裡面講究很大,祖祠雖是奉祀祖先的地方,但也是一個家族盛衰的象徵,子孫榮顯,祖祠輝煌,子孫沒落,祖祠也跟著凋零,這倒不是做子孫的小氣,捨不得花錢,而是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大事,整修祖祠就沒有多大意思。 只有廣發帖子,把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了來,風風光光地上祭,祖宗才有面子,若是沒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最多找幾個匠人,修修牆破,補補瓦漏,那就很淒涼了。」 韓翃道:「怎麼才能算是榮顯之事呢?」 王班頭道:「那總是特殊的榮典,最好的便是子孫中有了功名,奉旨祭祖,這是最光采的了,像大人這次高中一樣,韓家的人,一直就在等候大人請回這一道旌表了。」 朝廷為了獎勵讀書,對考中進士的士子,都頒有進士及第一方禦書,用上禦寶。供那些高中的士人拿回家供在祖祠中,而後再題在匾額上,以資榮顯。 韓翃有一方,因為一直沒回去,一直由柳青兒收著,這次自然是帶了來,原意是放在祠堂中算是對祖宗有個交代,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大的作用。 王班頭又道:「有此一紙禦寶,地方州府都要來參拜請安應酬一番,這是何等光采,那可是有錢都請不來的,所以那家有了值得慶賀的事,全族人就是賣了田地來修祖祠,也是心甘情願的。反之,若是拿不出什麼光采的事,不管那家子孫多有錢,也寧可讓祖祠破舊而不去修茸。」 韓翃只有搖頭苦笑,沒想到勢利之見,如此之深。因為他的家鄉中幾代俱無功名,因此聽不見這些事,而祖祠敝舊,卻沒有整修,他以為是大家沒錢,所以也就沒對這件事多作思考。 朝廷有祭祖省親的例行假期,他以為這是教取得功名的人回家一盡孝思,想到自己家的祖祠確是該修了,因此還準備了一筆錢帶回家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多的周折。由此,他才明白當初離家赴考時,那些父老在祖祠中設餞送行,族長領著他在祖宗神主前叩首上香,語重心長地說:「君平!今後祖宗能否光采,全看你身上了。目前我們韓家只出了你一個舉人,下一次熱鬧,最少也要在你十年之後,君平,你是任重而道遠啊!」 韓翃當時沒聽懂他的話,以為只是普通訓勉之詞,直到今天才明白了那番話的深意。 有一句話倒被他說中了,十年之後,才有第二次熱鬧。但不是韓家出了第二個舉子,而是他這個浪子回家了。 想到這兒,他倒是不勝愧疚。幸好這時柳青兒打扮得雍容華貴出來了,玉芹跟在後面,端了一個盤子。裡面放了各式的禮物。 王班頭忙站起要行禮,柳青兒忙叫道:「爺!快拉住,這怎麼敢當呢!爺,這位就是你常說的王大叔吧?」 說著斂衽作禮,韓翃托住了王班頭笑道:「大叔!這是我在京師娶的妻子……」 王班頭樂得直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聽說是由開國公府李侯爺主婚,司馬侯大人的大媒,光采得不得了,家裡人都等著瞻仰一下夫人的光采呢!」 韓翃雖然瀟灑,但是卻怕柳青兒會受到家人的歧視,因為她的出身究竟不太高。 這時聽王班頭一說,才知道傳信的人,只是把光采的一面說了,那些話大概不會有人提了,因之放心不少。 柳青兒落落大方,先請王班頭坐了下來,然後叫玉芹送上盤子笑道:「大叔!聽我們爺說以前在家,多承您老照顧很多,這次我是特地來道謝的,這幾包東西是家裡的士儀,實在不成敬意,您帶回去送送左右鄰居吧!東西雖不值錢,到底是從千里迢迢地方帶了來的一番心意……」 王班頭又是感激又是高興,顫巍巍地站著抱拳道:「這怎麼好意思拜受賞賜呢?」 「大叔!對您可不敢用賞賜兩個字,不過您帶來的那些弟兄,倒是要辛苦他們一番,這包錢麻煩您拿去,分給他們喝吧!」 王班頭忙又道:「這更不敢當,還沒到家呢!等到了家,夫人再隨便打發他們幾文就行了。」 柳青兒笑道:「還是先給了吧!到了家一忙,說不定會忘了,讓他們的辛苦白忙一場多不好意思。也許您老人家為了做面子,還得自己掏腰包代我們貼上,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這一捧使王班頭更有面子了,不但誇他慷慨重人情,而且更把他當作自己人,否則沒有貼錢開發自己手下的理由。 因此,王班頭呵呵地笑道:「夫人說那裡話來,老漢雖然不是韓大人的同族。卻也是同鄉同裡,韓大人有慶,老漢就是真貼上幾個心裡也是高興的。」 柳青兒道:「錢是不敢要您老人家貼了,可是有一件事,恐怕得麻煩您。第一是那些東西,有些都是容易破碎的,別人我就不敢要求了。對您老人家,我可不客氣了。這等於是您自己的東西,您得費心招呼著點。」 王班頭一拍胸膛道:「沒問題,包在老漢身上,破一件都唯老漢是問。」 柳青兒一笑,接著又道:「再者,就是到了家裡之後,恐怕還得辛苦您招呼幾天,有許多官面上的事,只有您才清楚,您是否能向府裡告個幾天假……」 王班頭笑道:「好叫夫人放心,韓家也考慮到這一點,跟老漢商量好了,而且早在幾天前,京中的侯司馬就派了個人,說韓大人返鄉祭祖,要府台大人多幫忙,所以知府大人指派了老漢侍候,一直等韓大人銷假返京。」 柳青兒道:「那就太好了,還是大叔您細心。」 韓翃也覺得需要有這樣一個人幫忙一下,方便得多。只是不便啟齒,柳青兒開了口,他正覺孟浪,沒想到侯希逸早已找人打過招呼,自是十分感激。 王班頭坐了一下,就告辭出去招呼手下的弟兄挑夫,該轉運的轉運,能送走的先送走。 等王班頭一走,韓翃就道:「青娘,你真行,幾句話把他說得眉開眼笑,恨不得把命賣給你了。」 「是你的老鄉親,恭敬一點也是應該的。」 韓翃笑道:「你說要請他幫忙招呼幾天,我雖然覺得有此需要,卻怕你會碰釘子,因為他在南陽府當差……」 柳青兒笑道:「這一點我可比你清楚,侯大人既是找人來打過招呼,此地的知府焉有不賣面子的?他一來我就知道是派了來幫你忙的,否則像這種工作,絕不會派個大班頭來,而且還是派上你本鄉本土的,從前即已有見面之情,此刻尊卑有別。你若有什麼事,支應也不便。」 韓翃道:「這倒是,若是不必繼續麻煩他,我真還不好意思對他提什麼要求。」 柳青兒道:「人家也是做官的,不會如此沒眼色,給我們派位老太爺來添麻煩吧?」 說得韓翃笑了起來,然後又問道:「青娘,你既知道他是指派來幫忙的,幹嘛又要叫他請假呢?」 柳青兒道:「雖是有了指令,但不如咱們自己請一下顯得誠意些,在還沒有等他說出上官指派的事,我搶在前請求了他,不是更給他有面子嗎?」 「這是做什麼面子呢?又沒有別人在旁。」 「不是做給人看,是叫他心裡舒服,這樣他為我們辦事才會盡心。」 韓翃輕歎了一口氣道:「青娘,你真行。應對進退,揣摩人意,這是做人的大學問,這方面你比我強多了。」 柳青兒輕聲歎息道:「對於這句褒詞,我倒是身受了,因為我們出身青樓,學的就是如何揣摩人意,讓別人高興愉快,誇讚一個人時,要能做到不著痕跡與恰到好處,這雖不是大學問,卻也要費幾年工夫來揣摩呢!」 韓栩笑道:「難怪有很多人娶小或是續弦,都喜歡在青樓中覓對象,她們確實有過人之處。」 柳青兒道:「這一點都不假,有人娶了我們青樓姐妹回去後,官運亨通,不是升官就是調了好差,原因簡單,他們學會了討好的技巧而已。」 韓栩笑道:「這麼說來,青樓中人若是出去做官,必可一帆風順了。」 柳青兒笑道:「一點都不假,這雖是我們說笑話,細想起來,未嘗不是道理。若是拿我們侍候客人的那一套去侍奉上憲,至少能搏個能吏之譽,能忍氣,會阿諛,懂得逢迎,從不違抗上意,這種好屬下那裡去找?」 韓翃搖頭笑道:「我可做不來這種官。」 柳青兒道:「爺若是這種官人,妾身也不會下嫁了,好不容易我從苦海中跳出來,總不成還叫爺跳進去不成?」 韓翻道:「我的屬下也不要這種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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