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琵琶三絕 | 上頁 下頁
四四


  其實毒美人下樓來的目的,只是想探出韓翃的來意,同時求證一下,自己化名琵琶娘子的身份是否已被懷疑。

  從韓翃和柳青兒的神情上,似乎對她毫不疑心,完全是慕名誠意與她相識。

  不過,真人是不露相的,毒美人自己就是如此。

  這不到盞茶時間的交談,實在很難看出什麼。

  毒美人很失望,在送走韓栩與柳青兒後,即刻回樓上寫了個字條,囑婉兒伺機送交扮作搖鼓郎的陰秀才。

  於是,其他人與馬永昌方面很快接到通知,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決定不在長安城內對韓翃採取行動。

  韓翃離開長安的當晚,在關城之前,陸陸續續湧入了不少外地來的商旅。

  這情形並不足為奇,通常在城門關閉之前,總會有這種現象的。因為,若不趕著進城,那就得在城外投宿,等第二天開城才能進城了。

  不過,其中一批風塵僕僕的男女,卻是徒步行來,而且未帶什麼貨物或行李,只有簡單的行囊而已。

  其實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也許他們是來京城辦貨的、收帳的,或是探親訪友的,自以簡便為宜。

  但很奇怪,他們進的城門不同,進城的時間也有差距,可是在城裡東轉西轉,最後全都住進了平康裡巷附近一帶的客棧,好像事先約定了似的。

  而且,一大半的人,在華燈初上時就三五成群,結伴前往樂坊去尋歡作樂了。

  琵琶娘子自從出現平康裡巷,憑其色藝一鳴驚人,豔名歷久不衰,且有愈來愈盛之勢。

  較之過去的秋娘、哀娘、柳青兒等名倡更有過之。

  她的號召力實在非常驚人,使柳婆子的樂坊每晚生意興隆,門庭若市。要想一賭琵琶娘子風采的客人,無論是舊雨新知,也不管在長安有多大財勢,即使皇親國戚,也得早在多日前預定,否則只有向隅了。

  不過,有的人倒也會打算盤,要了別的廳房,隨便召兩個姑娘陪酒,打開窗戶,同樣可以一飽耳福,聽到樓上花廳傳來她悅耳動聽的彈唱,而且不必花太高代價。

  至於有些喜歡充場面的豪容,能憑特殊交情,跟柳婆子打交道,臨時商請把琵琶娘子轉來彈一曲,或是僅僅敬一杯酒,即使花上一兩百銀子也在所不惜,反而覺得很夠面子呢!

  當然,最樂的莫過於柳婆子,想不到走了柳青兒一棵搖錢樹,竟來了琵琶娘子這個金礦,使她財源滾滾,終日笑日常開,樂得心花怒放。

  今晚是鄭老闆在菊花廳宴客,這位長安城內最大綢緞莊的東家,跟當今國舅楊國忠的交情不錯。

  據說,楊國忠不得意時,曾獲鄭老闆不斷以金錢接濟,如今楊太真成了皇帝最寵愛的貴妃,他自然靠妹妹的裙帶關係,水漲船高,聲勢早已駕淩在李林甫之上。

  如今楊國忠時來運轉,搖身一變,貴為當朝承相,大權在握,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總算還有些念舊,沒有把當初對他有過相助之情的鄭老闆忘記。

  鄭老闆若想當官過過癮,楊國忠要為他安排個一官半職,實在是輕而易舉。但鄭老闆志不在此,他只希望讓人知道,楊國忠跟他有著深厚交情,沾上這份光,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就足夠了。

  他已擁有足夠的財富,半身不遂的老妻,又終年不下床,對他的一切既不過問,也不加約束,盡可每晚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又何必當什麼官呢!

  儘管鄭老闆是長安城的巨富,執綢緞業的牛耳,但為了要包下琵琶娘子一整夜,仍須足足等了半個月,柳婆子才替他安排出時間。

  由此可見,琵琶娘于實已紅得接應不暇,只恨分身乏術了。

  今晚除了作東的鄭老闆,其他應邀的幾位,也都是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富商巨賈。包括城東最大糧行的陳老闆,被譽為神醫的古大夫,京記錢莊的東家金老闆,古玩玉器鉅賈杜老闆,以及城南神威鑣局的黃老鑣主。

  從這份名單可以看出,賓主八人中,除了古大夫是讀書人,黃老鑣主為一介武夫,其他都是不學無術的市儈。

  物以類聚,古大夫與黃老鑣主這一文一武,又怎會跟這幾個市儈混在一起,豈非格格不入?

  原來鄭老闆與古大夫、黃老鑣主三人有著密切的連帶關係。

  古大夫與鄭老闆是連襟,且終年義務為半身不遂的姨妹治病,經常在鄭府走動。他雖已屆知命之年,卻仍寡人有疾,與鄭老闆可說臭味相投。

  而黃老鑣主則是古大夫的表親,表兄弟兩人都喜歡花天酒地,自然跟鄭老闆走得很近,經常呼朋引伴,有志一同,廝混在一起了。

  今晚這個場面,滿桌山珍海味不在話下,更有青春貌美的六位姑娘相陪著,以及數個丫環隨侍在側,但主要的重頭戲,則是琵琶娘子的彈唱獻藝。

  這時賓主八人正在聚精會神聆聽著,只見毒美人濃妝豔抹,手抱琵琶坐在一旁調整著琴弦,婉兒與蓮兒則站在她身後的兩側。

  彈奏開始,真個是「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生平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麼,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當代大詩家香山居士白居易的這首「琵琶行」,確將彈奏琵琶時的情景,描寫得淋漓盡致而傳神,使人如身歷其境。

  毒美人彈奏了一遍過門,隨即邊彈邊唱起來。

  她這時唱的,正是以前韓翃秋娘所作,使秋娘唱紅的那兩折悲曲之一。

  秋娘以遲暮之年,能奇跡似地唱紅,可見韓翃作詞譜曲的功力之深。若論毒美人彈唱的技藝,實不及秋娘,加上彈唱的又是同一首曲子,自然略為遜色。

  但毒美人以姿色取勝,而在座的這賓主六人,又非真懂得欣賞,他們只不過是假冒斯文而已。

  對他們來說,眼福比耳福更為重要。

  毒美人卻不同了,她故意重彈秋娘的舊調,顯然別懷居心,另有目的呢!

  因為,秋娘與「琵琶三絕」雖毫無相干,但卻因她而引出了朱丹。馬平昌更因挾持她,遭了殺身之禍。

  秋娘在平康裡巷的樂坊,多年沒沒無聞,只能靠賣笑維生。由於韓翃代作的兩折悲曲,才使她突然紅了起來。

  自從她悄然離開長安,途中被人截獲,擄回了終南山,從此那兩首詞曲已成絕響。

  今晚毒美人特地選了這兩折悲曲,舊調重彈的目的,顯然是想藉此誘出朱丹。

  在座的賓主六人,以前曾聽秋娘彈唱過此曲,此刻聽來很熟悉,更覺津津有味。

  尤其是鄭老闆,還用手拍著自己大腿,為毒美人的彈唱打著拍子,一面自得其樂地輕哼低吟著。

  一曲甫畢,立時響起熱烈喝采及掌聲。

  鄭老闆大叫道:「好!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真他娘的過癮!」

  杜老闆接道:「以前聽秋娘也彈唱過這個曲子,總好像美中不足,欠缺些什麼,可是又說不上來缺點在哪裡。今晚聽琵琶娘子這一彈唱,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看什麼人彈唱啊—」

  毒美人笑問:「杜老闆,那您說我的缺點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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