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琵琶三絕 | 上頁 下頁
二〇


  韓翃感到根憤怒,但柳青兒卻毫不激動:「韓郎!我怎麼會懷疑你的誠意妮!」

  「那就是你自己沒有誠意。」

  「韓郎,你不能沒有良心,我若沒有誠意,早就讓人接出去了,還會一直陷身在這火坑中?」

  韓翃默然了。

  柳青兒說的是實在話,她是個很可愛的女人,有很多豪客願意量珠而聘,把她接回家去但為了韓翃,她都拒絕了。

  青樓中市笑的生涯雖然痛苦,畢竟還可以跟韓翃見上一面,一旦為人姬妾,就連這點機會都沒有了,所以她咬著牙在忍受著。

  看著她幽怨的表情,韓翃心中有刀割的感覺,但他只能歉然地道:「青娘,對不起,是我失言了。你對我的心意堅逾金石,不會改變的。不過,你說不存妄想會跟我在一起,那又是為什麼呢?青娘!我們彼此相愛,而且又誓言互不相負,沒有什麼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呀!」

  「有的,韓郎,我娘,我是個身不由己的人,她又是個貪而無饜的人,若不是這次有李侯出頭,她是絕不會輕易地放我脫身的。」

  韓翃又低頭默然了,無可否認,這是最現實的一個理由。

  柳青兒之所以能拒絕那些豪客贖身的要求,主要是因為她目前還能賺錢,所以柳婆子不去強逼她。

  再過幾年,到她真正人老珠黃的時候,柳婆子必然會找一家豪客,以一個可觀的價格,把她賣出去的。

  韓翃當然也可以出價,柳婆子並不反對他這個人,只是嫌他窮而已。可是那個價格,一定是韓翃拿不出來的。

  事實上,柳青兒所說的這個理由,韓翃不是沒想到過,兩個人心中都明白,儘管兩情如火,兩心似金,但未來聚首的機會,卻是十分渺茫的。

  他們只是在儘量設法延長著這一段痛苦而刻骨銘心的戀情,然後在不得不分手時,彼此留著更多可堪的相思。

  或許還期待著一個奇跡的降臨!所以,他們才痛苦地活下去。

  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上天垂憐,現在奇跡終於降臨了!

  而且,還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美妙。但是,兩個人卻沒有喜出望外的心情,因為,這究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

  夜長夢多,誰知道幾個月後,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呢?

  激動的心情平復後,韓翃開始吃粥,吃得根快!

  先是由柳青兒用小銀匙一勺勺地喂著他吃,但是幾口之後,他把碗搶過來,三口兩口就喝了下去。

  然後又舀第二碗,柳青兒忙道:「慢點吃,你餓了幾天,腸胃是空的,一下子裝太猛了,會撐壞的。」

  韓翃苦笑道:「不會的,我是個大男人,幾天沒吃飯了,別說是這一小甌的稀粥,那怕連罐子一起吞下去。也撐不壞我的。我要多吃點,好有力氣起來。」

  「你起來幹什麼?李侯叫你靜養幾天。」

  「不行!我不能靜養了,我必須起來打點一下,想法子謀份差事。」

  「幹什麼?多少年你都不急,一下子忽然想到要謀職了,那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韓翃臉一紅:「青娘!你不是明知故問嗎?前兩年我是在混日子,未得卿卿共白首,我覺得前途茫茫,根本不為未來去打算。

  現在不同了,幾個月後,你可以出頭了,我要養家活口呀!你脫籍後,我們兩個人總不能喝西北風吧!再說家裡也該置些家俱……」

  柳青兒心裡是十分甜蜜的,臉上也泛起了微笑:「韓郎,不必為這個操心,我跟著你,不是為了貪圖享受。」

  「我知道,就算是井臼親操,也得有口井,有口石臼吧?我此刻可是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

  韓翃的這個寓所雖是狹窄,到底還有幾間屋子,一小片院落,屋中陳設也不算太寒酸,尤其是床上的盒褥,以及桌上的小擺設,頗為精細。

  柳青兒四面看了一下道:「你這所屋子若是算家徒四壁,有些人住的地方就是豬圈狗窩了……」

  韓翃紅了臉道:「青娘,這些東西都是別人送的,而且大部份是平康裡巷的姑娘們送的,我打算都丟了,另行置一些,我不能要你用這些東西。」

  「為什麼?這些東西不能用?還是來歷曖昧?」

  韓翃吃吃道:「都……都不是,只不過表示我不再過從前的生活了,把那些東西丟掉了,是表示我的決心,她們見到了就不會再來理我了。」

  青娘正色道:「韓郎!她們求你並沒有惡意,她們要求你幫助是出於真心,何況她們每個人都對你很尊敬。」

  「這……我明白,但是我卻必須要從事正途,沒有那些閒情,再為她們弄那些文字呀!」

  「這倒是正經話,我相信只要你放出一句話,她們都會很知趣,不再來麻煩你的。有幾個姐妹說了,她們也知道你為了幫助她們,受了很大的牽累,她們很不過意,你能振作起來,她們會十分高興的。」

  這番話使韓翃既感且愧,也無以為答,只有低頭不語。

  柳青兒笑笑又道:「韓郎,你又打算做些什麼呢?」

  韓翃道:「什麼都能做,我倒不是自己吹擂,我這人是文武全才,除了做官這一條路走不通外,我在那一行上都很特出!

  我的字畫都可以,在金石上也下過一番功夫,所以售字、賣畫,為人治印,那一項都餓不死。」

  柳青兒皺皺眉:「韓郎!這些都是豪門清客的本事,你若是只想以此為生,豈不辜負李侯對你的期望?」

  「那當然不是,我只是藉以為贍口之計。此刻找人回去在家鄉郡官那兒補個籍,等下一科,我把經世實用的功夫鑽研一下,我想榜上列名,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柳青兒笑了:「你怎麼想開了?以前你不是最討厭那些學問的嗎?說那是俗吏之務,州縣之具而非廟堂之器。」

  韓栩羞愧地道:「那是我以前自己太淺薄無知,而且也是中了那些名士朋友的毒害,不恥實務,剛才聽了玉芹的一番開導。我才明白了,實務是經世之本,本立而後才能道出,若是一點世事不懂,即使高巍魁首,最多也只是在翰林院當個編修供奉。運氣好的,能被召進宮去,陪陪皇帝做幾首詩消遣,運氣差的,終身坐冷館,沒多大出息的。所以我今後應試,也不把目標放在鼎甲上,真正有出息的還是在二甲上。」

  柳青兒這才眉展歡顏,興奮地握著他的手道:「韓郎!真難得你想通了,李侯與侯司馬大人都想這樣勸你,卻又怕你聽不入耳。他們很器重你,也想幫助你,但是要你自己能站起來,拿得出去,他們要我婉轉地為你解說一下,想不到你自己已經想通了。」

  韓翃一歎:「慚愧得很,這都是從玉芹那兒得到的一番開導,否則我還是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呢!」

  柳青兒笑道:「這些話都是在我那兒一些當政的大人私下閒談時說的,沒想到這小鬼倒能記住了,看來我倒是該好好地謝她呢!好了,既然你已經有了主張,就別蹉跎了,趁著還有幾個月,好好地下一番功夫,不必等下一科,這一科就可以去試一試。」

  韓翃輕歎道:「用功是來得及的,經世實務並不像經書那樣必需要死背窮研的,只要處處留意一下,融會貫通就行!我這幾年落拓京師,倒也並非虛渡,各種朋友都交,形形色色的人都來往,對於世情學問都懂得不少……只不過今秋的大比,卻是趕不及了。我的學籍在南陽老家,空了兩科,名冊上已經刪除了,要去恢復才行。」

  「但是你考過一科,貢院有底冊,可以在長安就近去補行登記一下就行了。」

  「這條路恐怕走不通,那必須要在京中的同籍大員為之署券力保,我又上那兒找這個人去?」

  「昌黎文風根盛,京中二三品大員也不少,想必都是認識你的,請一個為你署券一下好了。」

  韓吒皺眉道:「我初到長安時沒有去拜訪,現在再求上門去,恐怕已經太遲了,何況這種事到底是對人有些不方便,平白無故,人家不會肯幫忙的。」

  「他們只是證明一下故鄉的子弟,又不是要他幫多大的忙,為什麼不肯呢?」

  「青娘,你應該明白,長安人情薄於紙,越是官做得大,越怕多事,他們署名券上保我一下。對他們好處不多,我日後若有寸進,到能報答他們的時候,他們應該比我更為得意才是。反之,我若有什麼不測,他們倒是會受到牽連,鄉戚學誼,為九族之內,如此有害而無益的事,的確是很難找人的。」

  柳青兒點點頭道:「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的曲折,無怪乎李侯要司馬大人全力來辨妥此事,我還覺得奇怪,找一個同鄉的官兒署保一下,郎君自己還不能找嗎?何必非要去麻煩司馬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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