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琵琶三絕 | 上頁 下頁
一九


  她口中哺喃,直是低呼著:「韓郎!君平!你對我太好了,給我太多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對待我的,我的身子是汙賤的……」

  她的確是在內心充滿了感激,韓翃雖然落魄潦倒,但他卻是一個十分耿介而有原則的人。

  雖然接受了平康裡巷中娼家的饋贈,但那是他以詩章換來的,那些娼家所得的好處遠超過她們的奉贈,所以韓翃受之無愧。

  此外,他是一介不苟取的人,也有些暴發的商家,為了想附庸斯文,以重金為酬,想請韓翃贈一詩一文,或是代詩捉刀。

  韓翃都嚴詞拒絕了。

  他雖窮,卻不為富貴所役,一身傲骨是不肯出賣的。

  但是為了她,韓翃卻肯犧牲自己的原則,在第三者看來,也許會不齒此舉,認為韓翃沒出息。

  只有柳青兒知道韓翃說出的話是多深的情意,難怪她要感澈心脾了。

  可是韓翃卻不滿意了,他用手抬著柳青兒的下頷,用另一隻手為她抹去淚痕,莊嚴地說道:「青娘,你說這種話是不知我了!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我不重視這些的,我要的是你的心,一顆皎潔的心,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懂嗎?」

  他用手搖著柳青兒,她柔順地點點頭。

  韓翃大聲地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告訴你說,我要娶你,名正言順地娶你,而且我娶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柳青兒!不管是什麼時候,或是什麼方法,我都要娶你,這番話永遠都不會變的,青娘,你懂嗎?」

  柳青兒又點點頭,強忍著淚水。

  韓翃這才放鬆了握住她一眉頭的手,長籲了一口氣:「那就好,以後別再說那種話了,只要你的心是潔白的,你的人也就是清白的……快說下去,李侯要你娘如何?」

  「他跟我娘講理,說我已經替我娘賺下了幾十萬錢,早已把價償還回去了,要娘准我脫籍,還我身體自由。」

  「這個……你娘答應嗎?」

  「李侯以權勢相逼,娘若不答應,李侯就要送她入官究罪,何況還有司馬侯大人在旁說項,這兩個人,那一個動動嘴唇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只有答應了,不過她懇求稍延幾個月,等今年秋後。」

  韓翃道:「為什麼要等秋後?」

  「京比在即,各路的舉子雲集長安,這段時節是我們那兒最熱旺的季節,娘要求我做滿這一季。」

  韓翃輕輕一歎,他雖然不滿意,但又可如何,只能問道:「李侯他們如何說呢?」

  「他們自然答應了,李侯畢竟不是仗勢淩人,無理取鬧之輩,他們認為在道理為我爭得自主,才能讓我們日後在一起時,心情上寬鬆一些,才幾個月,你就等不及了?」

  豈只是在心情上寬鬆一些,在別人的觀感上也不一樣,娼家從良只有兩途,一個是由人贖身買出,那始終是奴婢的身份,為姬為妾,由人決定,即使是納為正室,也難受人尊敬,因為她是買來的。

  另一途則是自己暗中貯滿了身價,取得了身主的同意,脫離娼籍,完全成個自主的人,這當然困難得多。

  不過在地位上卻能受人尊敬,因為她是經過一番奮鬥,掙扎著脫離苦海的。

  柳青兒雖然入籍多年,可是柳婆兒太厲害了,她很難落下什麼私房體己錢的,客人有所饋贈,柳婆兒總是變了方法弄了去。

  所以她雖然有心,卻一直沒有儲下多少,再加上她為人頗有俠心,有幾個錢,還要去周濟貧苦,幫助同行的姐妹,一直沒有存下來。

  但是她很走紅,在平康裡巷,纏頭收入最多的,除去正常的例賞之外,客人另外所加的饋贈,積起來也足可抵幾個身價了,所以李存信以此為爭,雖是動了些權勢,也有威逼之意,但在道理上也說得過去。

  韓翃只能輕輕一歎道:「幾年都等了,幾個月自然是熬得過的!只怕到時候你娘又變了卦。」

  柳青兒一笑道:「那她可不敢,李侯已經交付了興兒,在一兩天內把文書券署妥當,注明日期,先行畫押,交司馬侯大人保管,到時候娘再敢毀約,可是自找苦吃了。」

  韓翃這下子總算是放定了心,居然一跳下地,將柳青兒抱了起來道:「青娘,再過幾個月,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這太好了!」

  ▼第六章

  正巧玉芹拿了杓子與兩口瓷碗進來,見狀忙叫道:「韓相公,您沒穿鞋,踩在地板上,著了涼可不妙。」

  韓翃這才發覺自己赤了雙足不說,而且還露出了兩段小足,短褲只蓋及膝蓋,倒是很不好意思。

  男人露膝並不稀奇!

  市井上做粗工的以及田裡耕作的男男女女,都是如此穿著的,但在斯文中人,卻從沒有這樣子過。

  因此,他忙跳回榻上,拉過被子蓋住了腳。

  柳青兒也很不好意思,羞紅了臉道:「瞧你,這麼大個人了,還像個小孩子,這幸好是玉芹,若是讓別人進來瞧見了,多不好意思!」

  韓翃笑道:「我聽見了這個好消息,一高興之下,什麼都忘了,不過我這兒也不會有別的人來。」

  柳青兒道:「怎麼沒有?你病了三天,每天都有好幾起人來打聽問候的。」

  「喔?想不到我的人緣還這麼好,是些什麼人?」

  「我也說不上,男女老幼都有,大概都是你的街坊鄰居吧!還有一些則是平康裡巷的姐妹。」

  這倒使韓翃有點訕然地道:「她們可跟我沒什麼……」

  柳青兒笑道:「有什麼也不打緊呀!不過我看她們中有幾個對你倒是頗有情意的,本來給你提了一些禮物來,看見我在這兒,她們又提回去了,大概要當你的面才肯送給你呢!可見裡面必然是很體己的東西。」

  韓翃大急道:「青娘,這是你多心,我跟她們絕對沒什麼,最多只是教她們一下一音樂,代她們做些詩詞。」

  柳青兒一面揭開鍋蓋盛粥,一面笑道:「我相信你對她們是沒什麼了,但她們對你卻不儘然,據我所知,有兩個姐妹在打算存足了錢,為自己贖身後好跟著你。」

  「這是從何說起,絕沒有的事兒。」

  「事情是有的,她們還向我求助,懇切地我們談過。」

  「向你談?還向你求助?難道她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如何?」

  柳青兒歎了一口氣:「她們當然知道,所以才來跟我商談,要求我幫助她們。」

  「要你怎麼幫助她們?」

  「主要是在你面前為她們關說一番,讓你答應收留她們,其次也求我在金錢上幫助她們一點,使她們能早日籌足贖身的數目。」

  韓翃難以想像地道:「她們瘋了,居然會向你提出這個請求,這又置你於何地?」

  柳青兒神情一莊道:「她們的請求很合理,若是在十幾天前,她們這麼請求,我會毫不考慮地答應她們。」

  「什麼?你會答應她們?青青,你心裡打的是什麼怪念頭?我簡直被你弄糊塗了,你要我去接受別的女人?」

  「韓郎!只有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才會瞭解到這份真情的可貴,只有同為平康裡巷中的姐妹,才會有這份瞭解,有人能如此愛你,我為什麼不玉成?」

  「那麼你自己呢?」

  「我?在此以前,我從未存過能跟你在一起的妄想!」

  「怎麼是妄想?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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