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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大善人納寵

  陝西長安南面,韋曲與雩縣之間,有一大鎮,名為秦渡,鎮離秦嶺不遠,陝西鄉鎮,多年荒涼,此鎮就因略有商賈,及一二座連雲莊院,遂顯得氣勢不同,在陝西省中,知名者頗為不少。

  鎮西盡頭,有一片高大瓦房,前後連綿不下數十棟,圍以莊牆,莊門黑漆光亮。配上一付大銅獸環,越發顯得氣派,莊主閻百萬,在六年前率家人遷來,建造莊屋,據說是位告老武將,愛這秦渡鎮背山面水,形勢頗佳,移居至此。

  老莊主身軀偉岸,赤紅臉膛,雖極少與鄰里相見,但極樂善好施,對這秦渡鎮附近,無論有何災厄貧困,均以大批銀米賬濟,從無吝嗇,時間一久,閻大善人之名,不脛而走。

  大善人人善天佑,兒女齊全,兒名閻雄,女名淨燕,年齡均在二十五六,大善人卻已將近六旬,奇怪的是象他們這樣富貴人家,竟然男未婚,女未配,連大善人也是老伴早亡,空自盈箱羅綺,如山金銀,也解不了老境淒涼,朝夕寂寞,所以莊院雖大,人丁稀少,反而覺得有些不稱。

  這天閻家莊上鑼鼓喧天,懸燈結彩,莊門大開,整桌酒宴隨著賀客,就如流水一般的開上開下,原來大善人的兒女們孝思不匱,聯合了常住在莊中的大善人的幾位盟兄弟,硬給大善人作主,納了一房新寵,以娛晚景,大善人一再反對,終於拗不過老友及兒女們的好意,也只得袍抽登臺,唱一唱這出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風流好戲。

  新姨娘聽說才二十歲,長得極俊,是大善人好友衛三山,特自外省為大善人聘來的,大善人富甲一鄉,善行又著,家有這等喜事,鄰里鎮人,哪有個不附會,整個秦渡鎮,都充滿了一片喜氣,街頭巷尾,老少婦孺,口邊無不以大善人為題,而對大善人的福德,亦莫不嘖嘖贊羨。

  不但本鎮,連陝西豫鄂等省,也來了不少賀客,大善人雖然聽說做過參將,但除了精神極其旺盛以外,卻從來沒有見他露過一點武功,但他這些遠來賓客卻雄赳赳、氣昂昂,一望而知,都是江湖豪客,武林健者。

  因為這天才是初四,所以時雖入夜,長空也只微露著嫦娥仙子的半痕指爪,但閻家莊內卻被這四圍夜色一視,越發顯得華燈如海,喜氣沖天。

  這時嘉喜方成,新姨娘已進入洞房休息,大善人卻陪著三個遠自豫中趕來的好友,在密室閒談,突然一名家人走入密室,垂手報導:「啟稟莊主,莊門外來了一個又貧又瘦又矮的老頭,滿口四川音,帶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說是和莊主昔日舊識,一定要莊主和什麼伏牛三魔,親自出迎,才肯進莊呢?」

  大善人還未答話,座中一個手圈兩粒鐵膽的矮胖老者已自問道:「你說那老頭乾枯瘦小,滿口川音,可是左右兩眉末端,均有長毫,兩眼開瞌之間,有如閃電的麼?」

  家人答道:「那老頭眉手到是很長,但他說話時眼睛就沒有看過人,也不曉得是不是很亮!」

  大善人也皺眉說道:「長眉笑煞二十年來,未履塵寰,聽說早已物化,難道真個是他?但與他素無過節,三位兄長可與相識麼?」

  矮胖老者答道:「我兄弟與這老兒,也只當年嵩山大擂見過一面,此老極為古怪難惹,先師對其也頗敬而遠之,偏在閻兄大喜之日到來,必有所為,不管真假,早迎為妙。」說罷四人整衣出迎。

  才到莊門,便見一株合抱大樹,齊腰折斷,一個鶉衣白結的矮瘦老頭,正在與家丁爭吵,一眼看見四人,一手拉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足下拖著一雙破鞋,晃眼之間,使由一數丈外,到了面前,指著四人道:「我老頭子二十多年沒見你們這般玩意,今天帶著我這徒兒,從秦渡鎮路過,看見這大一片莊院,喜氣洋洋之中,卻隱現有血光之災,剛想進來蒙頓吃喝,看看能不能憑我老頭子兩手鬼畫桃符,來替主人消災彌禍。

  不想一打聽竟是小閻的別府,而且又是他藏嬌吉日,更要進來看一看是什麼惡煞凶星,竟敢到這太歲頭上動土,不想你家這般奴才,狗眼看人低。瞧我老頭子穿得破爛,竟然不肯通報,惹得我老頭子生氣,想打人吧,又怕他們骨軟筋酥,禁受不起,這才把樹打了一下出氣,不想你這莊院,風水太壞,連樹都沒長好,輕輕一拍,就成兩截,我老頭子可沒錢賠,這樣好了,我這徒兒說小閻還欠他點舊債,少時我老頭子叫他少算幾分利錢便是了。」

  隨大善人出迎的三人,連大善人在內,都是當今武林高手,雖然覺得這長眉笑煞,似比二十多年前不但一絲未老,反而顯得更精神,有點不對之外,但行家到眼便知,那株合抱大樹,分明是老頭用金剛大力手法,硬給震斷,再加上在數丈外,不縱不躍,身形不見晃動,挪步即到面前的那手絕頂輕功,「移形換影」當世能有幾人具此功力,那裡還有半點疑惑,知道此老生性怪癖,越是對你諷嘲怒駡,越是無妨,說不定倒有什麼幫助呢!

  三位武林高手道:「現在正是大善人的良辰吉日,你在囉嗦什麼?」

  長眉笑煞一撇道:「你們這三個小魔,心裡莫要不服,當初鐵牛鼻子那個死鬼老道,見了我老頭子,還不是一樣規規矩矩,我剛才就告訴過你們,我老頭子最善觀氣色,追魂太歲小閻飛,今天太歲傷頭,非搞得家破人亡不可,在場之人,一不小心,全有殺身之禍,你們那死鬼師父,當年總算與我有識。這才招呼你們坐在一起,好藉我老頭子這點福德靈光,庇讓庇讓你們,怎麼還不知好歹呢?」

  話剛至此,後堂隱隱傳來大善人一聲淒厲怒吼,在座賓客的酒意,頓時都被驚醒了一半,正在停杯注視,屏風後飛也似的搶出一人,神色倉惶,滿身血跡,正是位雍容華貴,白頭猶似小登科的閻大善人,眾友好不禁譁然,一擁齊上,爭問究竟,大善人喘息稍定,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大善人自前廳告別,步向新房,心中簡直得意已極,新姨娘美得出奇的如花似玉嬌容,不時在眼前浮現,老來居然還有這番風流豔福,這不可不得感激自己的老盟弟,風雷劍衛三山了。

  轉過廳角,就是新房,大善人年高德重,賀喜的人雖然不少,到新房裡來戲鬧的,卻一人也無,與前廳這種熱鬧喧嘩相比,這裡顯得靜悄已極,正好蜜意輕憐,恣情受用。

  大善人走進新房,只見華燭高燒,錦帳低垂,新姨娘已然上床安睡,不由微微會心一笑,轉身閂上房門,手持燭臺,走到床前,微挑錦帳,想先賞鑒一番心頭愛寵的夢裡嬌容,然後再作襄王神女之會。

  錦帳一起,大善人不覺一怔,新姨娘入睡錦衾之內,可是那一幅罩臉紅羅,猶未取下,仍然蓋在頭上,大善人暗暗好笑,心想木已成舟,霎時間,錦帳春濃,如魚得水。還害的是什麼羞呢?遂將燭臺交與左手,右手拈住羅巾,輕輕掀起。一絲微笑,剛自嘴角浮起,突然又往下一沉,雙睛暴瞪,那一絲微笑,立時化作萬丈怒火,還夾著些酸酸醋意。

  原來紅巾之下,那裡是什麼新姨娘沉魚落雁的絕代嬌容,卻變成了鷹鼻鷂眼,巨口闊腮,這付尊容,對大善人卻比新姨娘還要熟悉,正是他們閻門後代,大善人的獨子閻雄。

  老子納寵兒子卻跑到新床上來睡覺,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善人怒火填膺,不曾細察,對那荒唐悖逆的閻雄臉上,伸手就是一掌。說也奇怪,那閻雄的腦袋,長得未免太不結實,大善人一掌摑去,竟然應掌離身,咕嚕嚕地滾向床裡。

  這一來,大善人頓如萬丈樓船失足,驚奇,悲痛,憤怒,均已達到極點,伸手猛揭錦衾,可是呈現在眼下的,卻又不是他那寶貝兒子的壯碩屍身,卻是一身吉服的新姨娘,只少了顆百媚千嬌的蛾眉螓首。

  大善人驚詫得正要出聲,突然身後的窗門,呀的一聲,自動開啟,大善人回頭一望,只見從窗底之下,慢慢地伸起一張人面,卻是他女兒閻燕,大善人方待喝問,只聽得驚人魂魄的一聲冷笑,那間燕的人頭,竟自淩空相對毫無憑藉地冉冉飛來。

  大善人本名閻飛,外號人稱追魂太歲,十五年前,橫行秦隴豫鄂,殺人如麻,兩手血腥極重,但此刻也被這新房之中的種種怪異,弄得毫髮皆豎,毛骨驚然,那裡還敢再留,慌忙拔出門閂。

  方待縱出,屋簷之上,又是一條黑影,迎頭蓋下,大善人怒吼一聲,兩掌運足功力,往外一翻,把那黑影震落,斜眼一瞥,衣著等物,已太熟悉,不用細看,已知是自己兒子閻雄的無頭屍體。

  大善人身形起處,兩個起落,已然搶到大廳之內,眾賓朋往上一圍,三嘴兩舌的搶問就裡,大善人一面敘述,一面心痛兒女及新姨娘,不禁老淚紛紛,霎時間這大廳上,由一片喜氣洋洋,化成滿室秋雲慘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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