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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皇帝是這個打算,是我不幹,我跟皇帝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想抓權,高跨在別人頭上,我要的是一個終身可倚賴,可信託的男人!」

  張昌宗握住了她的手,激動地道:「婉兒,多謝你看得起我,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努力來保護你!」

  「你是要好好地保護我了,皇帝對我說過,她不在乎放走你,但是不甘心放走我,她要盡一切最大的努力來把我爭回去!」

  「她這是什麼意思呢?」

  「你別緊張,她只是要爭我回去,要找在別無選擇下心甘情願地回去,可不是強迫我回去,所以我想她鼓動茅山門下來的挑鬥神龍門,就是擠迫我的手段!」

  「這個手段可不高明!」

  上官婉兒一歎道:「是的,她對公公,對你,對整個神龍門都不夠瞭解,再者,她的年紀大了,氣量也變窄了,她現在很在乎得失,尤其怕失去,因為她實在太寂寞了!」

  「我父王那樣對她,她還不滿足!」

  「她是個不肯屈居第二的人,公公卻將劍放在第一,那是她永難滿足的,到了她的年紀,已經沒有激情了,而且她發現吸引公公的魅力也失去了,不得不在權勢上保護自己!」

  張昌宗不禁默然,他實在佩服上官婉兒的觀察,絲絲入扣,對武則天的心裡變化看得如此透澈,先前,他還不明白,武則天何以會好好地跟他們張家作對的,現在總算明白了,不由長歎一聲道:「她真是個多變的女人!」

  上官婉兒一笑道:「但她也是一個很偉大的女人,一個很可憐的女人!」

  「她還可憐?」

  「是的,她擁有了天下,卻失去了一個普通女人所能享受的一切,丈夫的關愛,子女的親情,家庭倫理之樂,凡是女人所有的一切,她都沒有!」

  「但是一般女人所沒有的,她都有了!」

  「那又能怎麼樣呢?女人到了老年,倫理親情才是最重要的一切,她空虛得很!」

  談話沒有繼續下去,因為張士遠與黃鶴之戰之至尾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後的激戰後,兩人都有了疲態,黃鶴己無法再運氣馭劍了,他手握青冥,與張士遠交手,動作也慢得多了。

  張士遠比他從容,居然還笑著道:「黃鶴,我們激戰了千招,你是我平生所遇第一個強敵,不過現在該是你放下劍來認輸的時候了!」

  黃鶴喘著氣道:「我不必認輸,我也知道我早就輸了,在八百招後,你已有十二次可殺死我的機會,你都放過了,我不懂你是為了什麼?」

  「因為你是個可敬的對手,憑真正的劍技,從沒有人能與我交手過五百招的!」

  「就是為了這個,你才不殺我嗎?」

  「是的,五百招後,我已無殺你之心,否則在五百招到六百招之間,我還有十幾次的機會可以殺你!」

  黃鶴道:「我承認,你的劍技實在高明,但你饒我不死,我就能不死嗎?我的門人已盡為你手下所屠,今後天下還有我立足之地嗎?」

  「以你的身手,到那兒去仍是受人尊敬的,你也不必以我為念,我今後將遠居海外,中原仍然數你第一!」

  黃鶴冷笑道:「易地而處,你還能活下去嗎?」

  張士遠想想道:「我不能,假如在二十年前,我會想盡方法活下去,因為我還有時間去精練劍術,找對方一搏的,但我今年已七十多了,時不我予……」

  黃鶴道:「很好,你也知道這一點,貧道今年已經八十四了,二十年內,我不可能超過你,但我還有二十年嗎,終我此生,雪恥無望,我還能活嗎?」

  張士遠只有歎氣道:「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我論劍雖敗,但只要三寸氣在,我還是不會忘記殺死你的,我也希望能死在你劍下,一個劍手是只能被殺死而不會被擊敗的!」

  張士遠目現欠色,他翻轉劍勢,以一個極為巧妙的姿勢,把劍刺進了黃鶴的胸前。

  黃鶴整個人都似乎泄了氣,手中的劍也掉了下來,喘著氣道:「好劍式,好招式!」

  張士遠道:「這是我精研的乾坤一式,今天是第一次對道長施為,以肋道長兵解!」

  黃鶴閉上眼道:「謝謝你,請你投出劍吧,貧道要去了,小住紅塵數十年,近我清虛大羅天!」

  張士遠恭恭敬敬地拔出了劍,就在他拔劍的當兒,黃鶴的創口中突然漂出了一股碧色的血箭,射向張士遠的咽喉處,張士遠委然倒地。

  張昌宗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起張士遠,他的咽喉和胸前都為血箭洞穿,幾乎是立刻斷氣了!

  張昌宗中道:「妖道,你使了什麼妖法!」

  黃鶴居然還有一口氣,軟弱地道:「不是妖法,是道術,這是我道家的還魂血箭,以元神稟注最後一口精血,噴出後無堅不摧,那是與敵皆亡的最後手段,你父親以劍法勝我,我以術法勝他,我茅山一派,不能輸得太慘!」

  「為什麼,我父親不忍心見你形神俱滅,所以才沒有斬你的首級,留你一日元氣,你卻以卑鄙的手段傷他!」

  「你父親是劍士,貧道是術士,術士是只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你父親錯在把我當作個劍士了!」

  張昌宗憤極,亂劍齊下,許多神龍門下也是一樣,大家上前,把黃鶴砍成了肉著,但是徒然洩憤而已,他們畢竟無法挽回張士遠生命了。

  張昌宗沒有多事逗留,他帶上了上官婉兒,一腳回到了扶餘,因為他的哥哥張緒宗也以疾而故,他急需回去接掌國王的位子。

  王懷義在獲知張士遠身死的消息後,遣散了宮中的神龍門下,毀了一切的典籍,服毒自殺了。

  他經手的事務都很乾淨,沒有留下一點,那些已經表明身份的人,都到扶餘去扶助新王了,沒有表明身份的人仍然留下在中原,繼續他們的工作。

  神龍門仍然掌握了左右夭下的勢力。

  武三思接替了張昌宗的工作,武三思不時與秦漢爭鬥,因為武則天也不太支持他,為的是張士遠之死!

  武則天並沒有太絕情,她只想憑她的勢力,壓迫神龍門,壓迫張氏父子就範的,事前她下過諭令,張氏父子和上官婉兒,這三個人是不准傷害的!

  但事與願違,黃鶴在瀕死之前殺了張士遠,人家門戶全滅,門人弟子兩百余人無一生者,這不能怪黃鶴抗命,也不是武三思控制得了的!

  武則天還算講理,也沒有把責任全歸在武三思頭上,只是她知道,她是永遠也無法得到張昌宗的諒解了。

  而且,王懷義之死,也使她十分傷心,她對王懷義之倚重,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對王懷義的尊敬,也是無與倫比,她雖是九五之尊子,但是在王懷義面前,她卻從沒有搭架子,她把王懷義當作自己的兄長,有時王懷義諫告她幾句,她多半是聽從的,即使不聽,也會使嬌撒賴,磨得王懷義點頭同意為止,從沒有過命令的語氣。

  王懷義對她的忠心也是無與倫比的,她以為王懷義是自己可共心腹的人了,但王懷義迫隨張立遠一死,而且把神龍門的一切關係都斬斷了,她才知道,王懷義還是忠於神龍門,忠於張士遠的,以前忠於她,只是為了張士遠的囑咐,雖然張士遠井設有要他背棄武則大,但這忠義的漢子卻作了自己的選擇,前後將近六十年,她還是無法把這個人爭到手,武則天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敗。

  沒有了張士遠,她一切都失去了,變得十分孤立,沒有了上官婉兒,她處理朝政也不若以前精明了,她才知道自己是老了,雖然沒有擊敗她,但歲月擊倒了她。

  而且張士遠一死,她的生命也失去了樂趣,白首推憶舊,她回憶自己一生中美好的歲月,都是有張士遠的影子在的,這個男人才應該是她的一切,她卻在一時的糊塗下放棄了。

  孤寂,加上悔恨,是很容易令人蒼老的,再加上年輕時縱情歡愛,壯年後思慮過甚,她用頭髮日脫,齒牙搖落,老態來得很快,一切老人的病症都來了,雖然有御醫,有最好的藥,但是這一切都挽回不了失去的光陰。

  當她自知不起的時候,她終於下詔,還政給廬陵王,使中宗重新成為大唐的皇帝。

  她內心並不喜歡這個兒子,但她知道,唯有中宗復位,才是爭執最少的一個人,她如立一個李姓的子弟,唐室的舊臣沒有異議,張昌宗與神龍門不會安份的,而這一股勢力仍然很大,如果改立武氏後人,則兩方面都不會放過她,她自己已無力鬥爭了,只求有一個安靜的晚年與死亡。

  中宗復位後,改元神龍,仍稱中宗,封武氏為則天大帝,遷于上陽宮,侍奉雖不乏人,卻已沒有任何權勢了。

  幫助中宗復位最力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她算來算去,只有這個同母弟弟跟她關係親一點。

  另一個則是武三思,他跟韋妃的關係打得火熱,依然可以執掌禁軍與內廷禁衛,聲勢顯赫。

  韋妃又被冊立為皇后,她稟承了武則天的傳統,靠著武三思為外援,干涉著朝政,中宗只是比從前好一點,他始終還是脫不了要受女人牽制的。

  武則天駕崩于上陽宮時,十分孤獨竟沒有一個親人在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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