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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然而在歐陽子陵等三人的心中,卻掀瀾著無比的激動,看來在這清靜示禪門聖地,又將發生一場狂烈的拚戰!

  「當!」這是晚課的最後一響鐘音,僧侶們魚貫而出,低頭閉目,對庭中的幾個人,依然不看一眼。

  好像除了他們的經課之外,世界上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僧侶中有很多年輕的,他們走過沙漠龍的身畔,也漠然無視于她的美麗。這情景讓歐陽子陵非常佩服,他心中想,他們才是真正的出世者啊!我雖然稟受了佛門至學,卻做不到他們的心若止水……

  他的思緒立刻被打斷了因為殿門口出來的一排僧侶,個個都是長髯飄拂,掌傷沙漠龍的那個老僧,也夾在中間慢慢地踱過來。

  嗉達將那一排老僧都喚住了。

  他的神情亦卑亦莊,表現出一種威嚴,朗聲道:「諸位師叔請慢走一步,弟子有微事奉瀆!」

  那些老僧果然都將步子停住了,一齊躬身道:「首座執事有何吩咐!」

  嗉達用手一指道:「這三位是中原第一高手歐陽大俠,陰掌鬼見愁左棠老師父,及白龍堆的龍白玉公主,今日來寺,動間一件有關本寺榮譽的事,弟子未敢擅專,恭敬列位師叔商裁!」說著用目光瞧著赫爾。

  那老僧眉頭一聳,跨出一步道:「呼音寺佛門聖地,從不許外人踏入一步,今天執事擅自將此三人引入,你是首座弟子,應懂得知法犯法,罪該何等,老衲責在刑堂,不必請示住持,就可以制裁你!」

  嗉達毫不為他厲言所動,依舊冷靜地說道:「師叔忘記了,首座弟子犯過,僅只有住持師祖可以處罰,此事弟子情不得已,少時自會向師祖頭責。師叔無權動問,反倒是弟子有事請問!」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才道:「哈達師弟領命受罰,今日私出經堂,師叔是否知情!」老僧臉上抽搐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老衲知道!」

  此言一出,不惟嗉達悚然動容,連四周所站的那些老僧也都顯出一種慘然的神色,因為他這一句話,呼音寺多少年的清規算是毀了!

  嗉達顫著聲音再問:「掌傷龍公主,是否師叔所為!」

  赫爾也極為難過地答道:「是的!」

  嗉達更激動地道:「擄卻歐陽大俠師妹辛紅絹,是否確有其事!」

  赫爾不作聲,只是點了一下頭。

  嗉達再問道:「日間另有三位師叔,與您一起下山,那三位師叔是誰,請師叔指出!」

  赫爾經過一陣激動,心中似已打定了主意,此刻反而變得冷靜起來,徐徐地說道:「這個,老衲未便奉告!」

  嗉達慘然地說道:「師叔雖然仍刑堂執事之尊,犯下此等欺師妄法之過,弟子也無法包涵,只有去稟告住持祖師處理了!」說完,轉身正要進去,赫爾卻目射精光,亙暍一聲道:「且慢!執事把事看得太嚴重了,老衲除了將哈達師侄縱下山一項罪名外,其他均不算過,即此一項,老衲亦有可諒之情呀!」

  嗉達聞言果然止步,用眼望著赫爾,他心切寺中的榮辱,雖然為了武林的正義,他必須執法如山,但是他依然希望這位掌刑堂的師叔能說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保全呼音寺的清譽。

  赫爾一望師侄的臉色,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遂緩緩地道:「小徒噶達較技點蒼,雖然殺死無因師太及了性大師二人,但他自己亦傷在左老師父掌下,技不如人,無可厚非,本門並未深究!」說到這兒,嗉達及一干老僧俱點頭贊同,面有得色。

  歐陽子陵與沙漠龍不作表示,左棠抿了一下嘴。

  赫爾又接下去道:「哈達師侄心切同門之義,冀圖報復,雖不合出家人宗旨,情亦可原,他技業不精遭擒,也是自取其辱,無法怨得別人!」

  他一直說到這兒,彷佛都是極為公平,無懈可擊,因此大家都只好再聽下。可是老和尚的語調轉為激昂了:「不過歐陽大俠不應廢掉他的橫練工夫,本門弟子犯了過錯,自應由老衲刑堂處理,追廢武功,外人怎可越俎代包。住持師尊息事寧人,不作追究,老衲責掌刑堂怎可坐視,因此攜哈達師侄下山指認,擒辛紅絹為質,就是希望歐陽大俠前來了斷!」

  老和尚把話說完了,鬚髮皆動,一派理直氣壯的樣子。

  天外玉龍卻始終不動聲色,轉身向嗉達道:「大師為首座執事,對於令師叔所言,是否也有同感?」

  嗉達見問,雖然感到赫爾有些強詞奪理,但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只好囁嚅答道:「貧衲認為尚無不合之處!」

  歐陽子陵的臉色泛起了怒色,夷然道:「初時我對大師的公平正直,頗表敬仰,不想大師仍是不通情之人!」

  嗉達被他罵得真有點受不住了,舉掌欲劈道:「歐陽大俠說話請稍留分寸,貧衲何處不通情理,請告示明白,否則莫怪貧衲出手無情!」

  歐陽子陵泰然而立,微笑著看著他舉起的手掌。

  嗉達這才覺得此舉有失身份,紅著臉將手收回。

  少年俠士正容道:「就如赫爾尊者所雲,武林較技,以勝者為大,那麼我廢掉哈達法師的功夫,正是我的權利。哈達法師如果真認為有辱師門,應該當場自盡,才算武林本份,忍辱偷生,也只該再練絕技來找我雪恥,怎麼可以蠱惑師門,遷怒別人,快意私仇,這實在是卑鄙鼠輩的行逕。」

  歐陽子陵的話也講得牽強,不過針對著赫爾的歪理,恰是正好,所以那些僧侶們個個怒形於色,倒是啞口無言。

  青年俠士豪氣干雲,又侃侃的說下去道:「貴寺若直接找我,並無不當之處,家師妹弱質女流,與貴寺何干,將她擒擄,算是什麼英雄!而且無故擊傷龍公主,若非在下幸懍靈藥,且略解歧黃,那等重手法下,那有活命,以貴寺堂堂之尊,此等行為,豈非令天下不齒。再者貴寺不准外人進入,嗉達大師公開將在下等帶入,尚難卸責任,則赫爾尊者將敝師妹擄來寺中,又不知該當何責?當然這是你們家事,我不便過問,昕以提出來,無非是負咎於心,替嗉達大師卸輕一點責任。」

  歐陽子陵辯才若瀉,笑駡自如,更妙在看透赫爾心思,把自己等人誆入寺中,意欲舉全寺之力,向自己為難,故而插入一筆,先令他們合不起來!

  果然赫爾惱羞戍怒,霍地一掌劈過,口中罵道:「小輩!你信口雌黃!」掌風雄勁無比,歐陽子陵慌忙舉掌一接,卻也心驚!難怪辛紅絹與沙漠龍接不下一招,這老和尚勁力之強,還在他之上。

  兩掌相擊,碎然一聲,震得四周的人,衣衫直飄,沙漠龍較近,生生被勁風推後了四五步,多虧左棠攔住,才差點沒撞上柱子。

  歐陽子陵退後一步,赦爾也退了一步,看上去雙方在功力上不相伯仲。

  可是少年俠士心中明白,這老和尚實較他以往的任何一個對手都強,勉力地壓制住自己跳蕩的氣血,冷笑一聲道:「呼音寺領袖西域,難道這點名聲就靠偷偷發招賺來的!」這句話實在太重,重得連四周的老僧們都受不了。

  赫爾心驚之餘,正想再度揮掌攻擊。

  嗉達卻突地劈出一掌,掃向赫爾,口中說道:「本寺歷年盛名,全為師權破壞無遺,弟子身為首座執事,職份所關,只好斗膽犯上,師叔們,先擒下刑堂執事,以正門規,再圖別事?」

  赫爾剛擋下嗉達一掌,那十幾個老僧已將他團團圍住,舉手欲擊,赫爾長歎一聲,黯然地垂下頭來,一點也不抵抗,聽憑兩個老僧點住他的穴道。

  驀而殿后傳來一聲宏亮的佛號:「阿彌陀佛,老衲一步來遲,已貽聖寺萬年之羞!罷!罷了!」

  一個白髮老僧,身披紅色袈裟,緩步出殿,所有的僧侶都恭敬的低下頭去。冷月無聲照房攏,山風颯起,春夜還有寒意。

  ▼第二十三章

  嗉達一見紅衣老僧出來,立刻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禮,然後低頭叫了一聲:「師父!」接著慚愧地說道:「弟子深負教誨,處事失當,致貽寺門之羞,請准先辭首座執事之責,然後弟子再自請處分……」

  老僧將手一抬道:「這事怪不得你,以後再說,現在先將來賓給我引見一下。」他的聲音清亮,不嚴自威,嗉達忙垂首領命,朝歐陽子陵等人說:「這是家師上朗下月,職掌本寺藏經樓主持,除祖師外,為本寺最尊之職……」

  紅衣老僧攔住他的話頭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何必煩瀆貴賓們清聞!」說完又對歐陽子陵道:「施主仙露風儀,想必是盛稱方今第一高手歐陽大俠了!」

  歐陽子陵忙躬身施禮道:「老禪師西域生佛,晚輩不敢當受謬贊!」說著也替左棠及沙漠龍引見了。

  朗月禪師一一客氣地見禮已畢,才慨然地發話道:「老衲屬下不嚴,致令敞師弟屢犯俠駕,至為抱憾。令師妹及尊獸俱在寺內地窖無恙,少時當然釋出,敞師弟得罪之處,寺規森嚴,亦必有懲誡之道,大俠盡可放心!」

  歐陽子陵一聽這老和尚講話很合理,可是不立即將辛紅絹釋出,知道他必定有一番刁難的。不過也不曉得他會出什麼題目,一時不好插口,只得耐心地聽下去。

  果然朗月禪師話風一變道:「只是敞寺領袖喇嘛一教,西域一帶,亦薄有微名,敞師侄哈達行為縱有不是處,大俠殺之原無不當,惟不該廢其功力,此事傳之武林,教老衲何以對領下千萬信徒交待!」

  歐陽子陵想不到自己一念之慈,留下了哈達的生命,卻惹來許多麻煩,當時廢哈達橫練工夫,只是怕他仗著一身硬功無敵,以後又率人找沙漠龍族人的麻煩,此時授人口實,窘在那兒,一時無言可答。

  倒底薑是老的辣,左棠卻在旁邊哈哈笑道:「老禪師僻處深山,耳目未免有不聰之處,請恕老朽直言無隱,哈達法師既任劄薩克圖汗部護國法師,自應上啟天心,少造殺孽,卻不合妄啟戰端。維吾兒人偏居白龍堆中,遊牧自足,與法師何礙,法師卻自持硬功無敵,與雅都裡王子藉故求婚,率軍遠出,若非我歐陽賢侄適逢其會,數千維吾爾人豈非死無噍類。老禪師何恕已太寬,責人過苛?廢其功力,正所以防微杜漸,留其活命,亦所謂慈悲為懷,老禪師但請量事而思,何必斤斤計較於一些死規矩!」

  他這番話可以說是絲毫不留餘地,難得的是朗月禪師居然沒有生氣,可見這老和尚修為之高。

  他輕輕地朝左棠一笑道:「照施主說起來,其曲全在我,施主們所為竟是全對的了?」

  左棠也不甘相讓地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議,不是憑此幾句話可以分黑白的!」

  朗月禪師宏聲大笑道:「好一個自有公議,那麼照施主們的意思該如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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