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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那裡!我把你扶進去的,你自己還滿口連聲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呢!怎麼都忘了乾乾淨淨的呢?」

  歐陽子陵摸摸頭道:「我真是那樣說的嗎?我可是全都記不起來了!」

  頓了一下,又道:「可是占了你的房子,實在不敢當,你隨便把我安排一個地方就行了,幹嘛鬧得你不能睡呢?」

  沙漠龍淺淺地笑著,模樣兒無限溫柔。

  她纖手掠了一下額前的長髮道:「我身邊都是侍女,把你送到她們房裡算什麼呢?至於外面那些人,他們終年不洗澡,帳篷裡那股味兒,你怎麼受得了!君子愛人以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想來想去,只有我這間蝸居,還勉強可以安頓你這條天外玉龍,怎麼樣,你是不是感到委屈了?」

  歐陽子陵連連作揖道:「這是什麼話,你那屋子該住神仙,我這凡夫俗子,只合竹籬茅舍。剛才我一醒來,幾疑置身天臺……」

  話說到這兒,忽然想起劉阮天臺這個比喻用得太過輕浮,連忙打住了口。

  沙漠龍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是幽幽地問道:「陵哥哥,你是不是嫌我那兒太奢侈,這是我們族裡的規矩,並不是我喜歡如此。在沙地我也一樣能睡,跟師父練功夫的時候,我就是住在山洞裡,連個被子都沒有,錦衣玉食我也不在意。只要我活得有意義,讓我三餐啃黑面饅頭我我也甘之如飴。」

  歐陽子陵見她越說越遠,急得連連搖手道:「你誤會我的話了,你是一族之主,這種享受並不過份。再說,我也不是那種迂腐的人,放著好日子不過,一定要去找罪受,這種人一定是傻子了。我的意思只是在誇獎你的屋子漂亮華麗,應該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別無他意,你要是不相信,我對天盟誓好不好!」

  沙漠龍嫣然轉笑道:「你既然是師長,說兩句也沒有關係,那值得如此著急,對了,你大概是渴醒的,光顧著說話,忘記給你倒茶了。」說著笑盈盈起立。

  歐陽子陵連忙攔著道:「不忙!不忙!你累了半夜,那敢再勞動,還是我自己來吧!」

  沙漠龍卻笑著不去理他,姍姍地走到暖爐前,打開包裡的錦袱,露出一把紫銅茶壺,再從旁邊拿起一隻王杯,先用綢布巾擦乾了,才在壺中倒出一杯濃茶。

  但她卻不遞過來,微觸芳唇,試過了冷熱,再姍姍地捧到他面道:「沙漠沒有好茶葉,這玫瑰露還是在甘州帶來的。香是有餘而品不足,同時也涼了,你將就漱個口吧!我給你削梨,新疆的墨梨顏色不好看,味道可的確不壞。」說著將茶遞在他手上,只聞見一陣香風襲人,是茶香!還是脂粉香?都不是,這香味是發自她身上的。

  沙漠中的人以牛羊為食,乳果作飲,使得男人身上透著膻猩,女人身上卻發著幽香,尤其是女孩子,美得像花,香得似麝。

  新疆的民謠中有一首:「吐魯蕃的葡萄,哈蜜瓜,庫車的楊姑一枝花。」

  楊姑,就是維吾爾語中的少女。

  歐陽子陵接過茶杯,眼睛望著杯沿一點淡淡的紅痕,那是沙漠龍剛才試茶時所留下的脂跡。

  一抹淡紅,曾經伊人朱唇親印,天外玉龍的心中,怎不泛起如潮的情思。

  沙漠龍已經把梨削好了,切成方方的小塊,盛在銀盤裡,旁邊放著一枝爛銀的小又,婀娜地走到歐陽子陵身畔。

  她見他還在那兒發呆,嬌歎地笑道:「快漱了口吃梨呀!一杯茶有什麼好看的?」

  銀鈴似的聲音,將天外玉龍自遙遙的遐思中牽回。

  他笑了一笑以掩飾自己的失態,這才端起茶,到盂前漱口,回到座上,朝她感激地說道:「龍妹,恐怕這是第一次你這樣侍候人吧?」

  沙漠龍微微一笑道:「不,我師父來的時候,我也侍候他,不過,這是第一次我感到侍候人也是一種快樂和享受。陵哥,假若你不嫌我討厭,我願意永遠這樣侍候你!」

  歐陽子陵感於她語音中所帶的誠摯。

  燈下看這一位維吾爾的族長,她換了衣服,銀色的小襖,淡紅的長裙,不再似馳騁大漠的矯健,也不再似女神般的不可侵犯。

  她依然美麗,美麗得如皎潔明亮的秋月,那柔和的光輝是她千萬種柔情,浸淋著歐陽子陵。

  使他彷佛在逐漸上升,升到碧蕩無際的天空,升到美麗的廣寒宮闕,在那兒會晤著月中的嫦蛾。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歐陽子陵用叉子刺著梨吃,那墨梨望去漆黑,入口卻泌芳無比,而且沒有渣滓,確是無上佳品。

  當然他不好意思一個人獨嚼,堅邀沙漠龍也嘗一點,情不可卻,她只好拔下頭上銀簪,刺了一片。然後慢慢的咀嚼道:「多少年來,我這屋中從未招待過客人,所以別的東西都全,這用具可只有一份,也許你不相信,我這兒就沒有第二柄叉子。」

  她講這話時,有一種落寞的感覺。可是聽在歐陽子陵的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她是多尊貴啊!也許這世界上就沒有一個男人能配得上她,這座錦繡的帳篷裡,多少年來就是她一個人住在裡面,現在我確不知道有那一份榮耀,讓我闖進她的生活,用著她的東西……

  靜靜的吃完梨。

  歐陽子陵站了起來道:「夜已經很深了,龍妹妹你也該去歇一會兒了,明天我教你練劍的口訣。」

  沙漠龍卻含情脈脈地道:「不,陵哥,我不困,我從來沒有今夜那樣興奮過,天還沒亮呢!外面風大,你別出去了,陪著我,我們長談澈夜吧!陵哥……」

  歐陽子陵無法抗拒那聲音中所帶的懇求,又坐了下來,於是,錦帳中充滿了絮切的低語,銀紅照著兩個影子。

  遠處,草原中,有牛羊的低嗚,有郊狼的長嗥,有土撥鼠翻動泥土的聲息,也有著駿馬的長嘶。一切都在等待著,等待著一抹朝霞把天空塗紅。

  微風輕拂著碧綠的長草,草中放牧著千萬隻牛羊,晨光熹微中,除了沒有鳥雀的噪鳴,這完全是江南的風光,寧靜、富庶、安詳。

  突然,遠地馳來三匹駿馬。

  白的似雪,紅的如朱,黑的像墨,這正是稱雄漠上的三匹名駒,霜驃,紫騮和黑天騅!

  馬上馱著一個勁裝的青年壯士與兩位絕色佳人。

  他們當然是歐陽子陵、辛紅絹與沙漠龍。

  天外玉龍一向是書生裝束,然由於今天敵不過辛紅絹再三的敦促,初試騎裝。

  小妮子說得好:「師兄,你雖然文武兼修,實際上說來你的文不如你的武,人幹什麼就得像什麼,何苦弄得那麼文謅謅的,看上去多惹眼……」

  歐陽子陵拗不過她,只好換上了勁裝,外面披著錦緞的大麾,英姿勃發,一反以往文弱的樣子。

  再加上跨下的黑天騅雄武的體態,益發得英氣照人,使得兩個女孩子的心中,又是傾慕,又是興奮,那種心情,遠非筆墨所能形容盡至。

  馬驚起了牛群,使得它們不安的騷動著,間或發出哞哞的低鳴。

  辛紅絹卻被眼前龐大的牛群驚住了:「龍姐姐,這麼多的牲口,都是你的?」

  沙漠龍微微地笑著。

  她雖然著了一身短裝,卻顯得異常的溫婉。

  她很平淡地說道:「這只是一部份而已,由這兒縱馬出去,在半個時辰以內,你所能看見的牛群,都可以算是我的。

  因為我們族中是沒有私產的,一切都由族長全權支配,要率領這麼多人,管理這麼多的財產,實在不是一個女孩子所能勝任的。可是我父親又沒有男孩子,為了使我們維吾爾人不致分裂,而受到其他部落的併吞,我只好勉強地擔負起這付擔子,其實我真願意像其他女孩子一樣……」

  這一位沙漠中的女主,身挾無比的權勢,然而在她心中這卻是一份沉重的擔負,這種心情是辛紅絹無法瞭解的。

  然而她那幽怨地神態使得辛紅絹不由住了口,沒有再提出其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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