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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晚餐後三人部聚在屋裡閒談,忽而窗外傳來一陣叮噹的鐵簡聲,接著是一個蒼啞的喉嚨唱道:「閻王註定三更死,親娘難留五更頭,出門問凶不問吉,是福是禍躲不過。」

  歐陽子陵聽罷,眉頭微皺,朝諸葛晦等二人說道:「此人內氣充足,所喊的口禪又如此怪誕,似非普通走江湖的術士。」

  諸葛晦點頭然道:「六弟果然灼見,在下亦有同感。」

  一語方罷,外面聲音卻又響起來道:「天是棺材蓋,地是棺材底,一聲時辰到,人在棺材裡。」

  語調越激,更夾雜著叮噹的報君知,分外剌人耳鼓。

  諸葛晦道:「此人功力不弱,分明不是以卦謀生,恐是有所為而來,也許就是沖著我們三人,倒不可不預為防範。」

  正說著店小二進來沏茶,諸葛晦逐向他打聽道:「店家,外面那位算命先生是早先就在地呢,還是今天才第一次上你們店裡來的!」

  那店小二也是個愛多嘴的,聽見客人問他,忙操著川音道:「三位人客莫不是要算命,我勸你們別找他,這個算命的也不知道是那裡鑽出來的,我在這裡十幾年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就是找不到比他更難看的,那一雙眼睛說瞎不像瞎,就是看不見一點黑眼珠,臉上又是卡白的,活像個吊死鬼,出門人都貪圖個好兆頭,他滿口胡說八道,就沒有一句好話,這種人也想走江湖混飯吃,要不餓死才怪……」

  那小二還待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卻被歐陽子陵攔住了,並說道:「我們都是讀書人,倒不在乎什麼兆頭好不好,一個人的命反正是天生成的,好命算不壞,壞命算不好,就麻煩你去請他來替我們看看相。」

  店小二見客人並沒有接納他的意見,心中當然不高興,可是又不能違背,只好嘟著嘴出去了。

  不一會兒,就帶著那個算命先生進來,三人定睛看去,就覺得方才店家的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此人滿身都彷拂陰森森地帶一陣鬼氣,形容枯瘦,身上的白布衣服倒還算乾淨,最惹眼的是他的腰帶上墜著兩件飾品,竟是活生生縮製成核桃大小的人頭,鼻目宛然,栩栩如生。

  進得門來,白眼球朝屋內一轉,也未見他如何運功聚氣,可是桌上那枝粗大的燭火竟是跳突不停,彷佛是受著一陣無形的勁道在摧逼。

  諸葛晦微微一笑,舉手肅客輕聲說道:「先生請坐!」

  衣柚微拂,燭火又恢復穩定,算命先生臉上稍稍一動,接著就拉開粗啞的喉嚨道:「好好!莫謂城小不藏寶,三尺梧桐棲鳳凰,想不到在僻鄉野店之中,居然能遇著三位雅士,幸會!幸會!但不知那一位先賜教,山人雖仗口舌謀生,倒不是信口胡說,是非吉凶,知無不言,言無不中。」

  陳金城走前一步道:「在下擬西行訪友,但不知前途如何,請先生略示迷津?」

  算命的突然將白眼球朝下一翻,露出黑色的眸子,精光四射,注視他有頃,才徐徐地在身畔掏出數十個紙卷,攤開在桌上說道:「蔔前途測字決疑,然測字測機,誠心則靈,少時在下當見機而言,設或有開罪之處,尚祈多於原諒。」

  陳金城含笑隨手拈起一個紙卷,交給算命的。

  他接著之後,並不馬上打開,卻就身畔又取出一管筆來,這筆成是怪異,通體烏黑,連筆頭都是鑌鐵制就,要是普通的顧客,看他那一份長相,及這一套行頭,恐怕早就敬謝不敏了。

  然而這三人是何等人物,見狀都毫不在意,而且聚精會神,倒要看看他鬧些什麼玄虛來。

  算命先生坐下來,再慢慢地打開紙卷,赫然竟是一個朱砂書就的「戶」字,逐見他提起鐵筆,輕輕地在木桌上照樣地寫了一個戶字,手頭雖未見用力,入木竟有五分余,可知此人指上勁功確是不弱。

  然後一翻白眼道:「就字論事,閣下前途確然兇險,戶字去頭便成屍,勉強前進,只恐六陽首級難保,然則刪點去撤加一木二字便成東,既是坐船來,依愚見還是買船東返的好。」

  他還待繼續說下去諸葛吃已微笑伸手,在桌上一抹,那五分餘深的刻字馬上就了無痕跡,只剩下一堆木屑。

  然後看看他朗朗地發話道:「先生對此字曲解過甚,戶者,門也,此刻門戶敞開,鐵筆書生,十年來你改了樣子,可惜功夫依然沒多大長進,趕快從門裡出去,還可保個全身而退,否則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此言一出,歐陽子陵與陳金城均愕然一驚,敢情諸葛晦早就認識此人,而且聽口氣,彷佛兩人尚有宿怨。

  就在二人疏神猜疑之際,那算命先生已抓起鐵筆,飄身至門口,回頭恨恨道:「諸葛晦,十年前桐柏山上,索良以一掌受辱,憤投天山七毒天王門下,埋首習技,為的就是想一雪十年舊恨,适才你手上已中了我蝕骨蛇涎,三天之內,周身必化為膿血而死,此毒妙在無藥可解,你趁早準備後事吧!」語畢人也渺了。

  而諸葛晦适才拂桌面的那只手,也驟然感到奇癢難堪起來。

  陳金城見狀,心中大怒,正想追出去,卻被歐陽子陵一把抓住道:「不可,這廝鬼計多端,且一身奇毒,陳兄單身一人追敵,實太犯險。我們還是先看看五哥中毒情形如何?」

  原來歐陽子陵自與徐亮上官雲彬等人結義之後,俱已改了稱呼,兄弟情深,顧不得再去追敵。

  二人朝諸葛晦手上看時,已隱隱泛起一陣紅色,布衣秀士正運用功力,拚命忍住手上奇癢。

  歐陽子陵忙搖空拂穴,想幫他止住毒氣內攻,可是此毒異常奇特,並非鑽入體內,卻在皮膚上漸漸蔓延,穴道雖已閉住了,毒勢卻不住地向臂上浸染。

  約有盞茶時分,紅色已漸及腕間,諸葛晦人雖中毒,神智卻異常清醒,而奇癢益發難以忍受。

  歐陽子陵忙在身畔取出祛毒玉龍,意謂至毒如義父天蠍金刃,亦可藉此而解,以之療此蛇毒,必可奏效,

  誰想龍口接近紅腫處,只見玉龍體內光波流轉,龍口卻無龍涎流下,痛酸依然不止。

  這一來連他也楞住了,沉思有頃,忽然給他想通了,忙對陳金城說道:「陳兄且請在此照顧五哥,小弟略去即來。」說完一幌身就出了門。

  原來他想到龍涎必須見傷口始會滴下,然又不敢刺破諸話葛吃的手腕,恐蛇毒內侵,更形麻煩,只有另外出去找樣毒物來咬上一口,取得題涎,雖不知是否一定有效,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地是決不肯放棄的。

  天外玉龍功臻絕境,這一心切救人,那還不去如飄風。

  眨眼之間,已到城郊,這時正是初冬,雲南氣候雖較江南溫和,然亦是林葉蕭索,四野寂無聲息,月色朦嚨,星光暗淡,但見怪石峻陵,急切間就是找不到一點蛇蟲的院跡。

  這些毒物也怪,平時惟恐避之不遑,等到你專門想找它時,卻又茫無所在。

  歐陽子陵急得在山野間亂翻亂找,狐鼠被驚得四處奔竄,可就是找不到一條毒蛇。

  他空負一身絕技,這時卻了無一用,又翻了半天大小石瑰,底下都是空空的,心中懸念義兄傷勢,恨得他滿腔怨火無處發,照準鄰近的一株大樹,就是一掌拍去。

  歐陽子陵藝居武林第一,這一掌的聲勢又豈同小可,就聽得轟然一響,那株粗可合抱的巨樹居然攔腰而斷,倒向旁邊山石上。

  暴響甫歇,忽而聽得山林內有人在打呵欠,接著就有一個蒼老的喉嚨還帶著睡意罵道:「那來的冒失鬼,還在這兒瞎吵瞎鬧,擾了我老人家的好覺,趕快跪在那兒,自己打二十個嘴巴,然後挾著尾巴快滾!」

  語音說完,林中施施然出來一個老者,乍一望上去,形相甚是龍鍾,滿頭銀髮,髯白如雪。

  只是神情冷漠,顯得很不高興。

  歐陽子陵初時並不曉得林中有人,後來聽人家語氣高傲,心中未免有氣,及至老頭現身出來,看人家那麼大的歲數,而且曲又在己,倒是不能再生氣了,他雖在焦灼中,禮貌並不差,忙上前一躬到地道:「小子為了找樣東西,一時情急,擾了老人家清夢,實感歉咎,尚祈長者垂諒。」

  老頭子老氣橫秋,間言依然冷冷地道:「小娃兒說得倒輕鬆,吵了我的好夢,道個歉就想算了,快跪下去,二十個嘴巴,一個也不准少。」

  歐陽子陵一聽,這老頭子還真蠻得可以,不過有急事在身,實在不願跟他多瞎纏,當下再躬身施禮道:「小子縱有不是之處,亦屬無心之過,已然道過歉了,老丈所命,似稍嫌過份,晚輩自分罪不至此。」說完作勢欲走。

  陡聞老者一聲長笑道:「哈哈,五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夫面前說這種話的,你這娃兒憑剛才一掌斷樹的能耐,大概還值得我老頭子教訓一下,反正覺是睡不成了,來來來!陪老頭子舒散一下筋骨,真要讓我瞧上眼了,少時必定有你一份好處。」說完身形一恍,已移至歐陽子陵左近,伸手就拍。

  那掌力輕飄飄地過來,好似全無勁道,然而歐陽子陵卻大吃一驚,因他從此老人的掌風上,意想起先師甯機子秘笈上所提起一個人來,好在青蓮心功遇敵即自然發出護體,遂也舉手朝老者掌上虛接了一下,身體卻縱出七八尺外道:「左老前輩手下請留情,晚輩實有急事,耽誤不得,日後若有暇,再在老前輩手下討教。」說完.一掉頭拔腿便待縱起。

  原來甯機真人與悟非大師合著之青蓮秘笈上除載有上乘內外武功心法外,對宇內各家功夫長短,亦曾道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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