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環劍爭輝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金陵,這六朝金粉的都城,的確有它脂香粉膩的特色,福王朱由崧在馬士英的擁立下登上了寶座,他不想隨便地發動戰爭,也無意北圖中興,管它吳三桂也好,愛新覺羅氏也好,只要打不到這兒來,他就可以安心地在自己的小朝庭裡享受六宮粉黛的溫柔滋味,因此儘管四境烽火獠野,金陵城裡,居然是一片歌舞昇平。

  你聽那秦淮河畔,絲竹聲,猜拳聲,哄笑聲,再加上珠圓玉潤的軟歌聲,隱約地從河上的畫肪中傳來。

  你再看那夫子廟畔,酒館書場林立,建造得畫梁雕樓,金碧輝煌,雖然剛入夜,到處都已燭火通明,不在白晝之下。

  這時夫子廟前貢院街上的鴻運樓酒館,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鍋勺嘈雜聲中,兩匹駿馬輕步而來。

  馬上馱著一雙少年公子,一般的神儀晶瑩,年齡也都在二十二三左右,只是前面的一個英氣照人,後面的略見文弱,雙雙下馬。

  跑堂的早已像接著鳳凰似的迎上來,一面接過馬,一面躬身說:「陳爺,您大安,席早就準備好了,請上!請上!」說著將馬交給了打雜的,恭迎著二人上樓去了!

  原來打頭的那位少年公子姓陳,名金城,是世居金陵的大富戶,乃翁八目金蟬陳一鳴,當年在金陵開設聚義鏢局,任掌中一支青鋒與手下三十六招六合神拳,享譽大江南北,三十年內鏢局未出過一件岔子。

  六十歲時,封劍散局,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事非,祖產本豐,再加上鏢局幾十年來也著實賺了點兒,樂得享受一下安靜的餘年。

  膝下有一子一女,珍逾性命,平生藝業,全部傳給了兄妹二人。

  陳金城六歲時就隨父習技,陳一鳴不想兒子再吃江湖飯,倒是另外請了先生教他讀書,可是陳金城嗜武若命,書雖然沒敢放鬆,拳劍在半夜裡寧可不睡覺,背人偷練,同時更磨著局裡的鏢師,學了不少其他工夫,雖然今年才二十三歲,文武兩途,都有相當造詣,可說是雛鳳清於老鳳聲了。

  妹妹陳慧珠小他三歲,手上功夫稍遜于哥哥,女孩兒家心思巧妙,文學與提縱輕身工夫卻超過良多。

  陳一鳴整日面對著佳兒佳女,老懷欣慰,但是也知道江湖上能人很多,力誡輕露,所以除了陳金城在少年朋友叢中,略現身手,博取得一個粉面金剛的稱號外,誰也不知道陳家二小姐有一身驚人絕藝。

  昨天因為在畫舫中,陳金城偶而與一個青年書生,把酒訂交,擾了人家一頓,心中很不過意,所以今天才假這鴻運樓還席。

  陳公子以俠少名噪金陵,手頭又大方,所以堂官才像迎財神似的,將二人引到樓上雅座了。

  那兒早就排好了杯筷,雪白的桌布上,爛銀的杯箸映眼生輝,端的是好氣派,更妙的是座上赫然一張紅紙條上寫著『陳公子訂』四個大字。

  堂倌一把將紙條搶到手中,接著吆喝一聲:「陳公子到,上茶!」

  其實這吆喝是多餘的,掌櫃的何等眼尖,早就命兩個十一二歲的俊童,各捧一杯細瓷香茗,安放在席上然後蹲膝請安:「二位爺,請入席用茶。」

  那後面的書生文縐縐地笑了一下道:「陳兄果然不愧為京城佳公子,即這等聲勢,也令小弟開眼不少。」

  陳金城被他說得臉上一紅,訕訕地說道:「歐陽兄取笑了,他們不過是看在錢的份上而已,你我萍水相逢,杯酒論交,乃屬人生一大快事,別被這些俗套敗了咱們酒興。」

  那個姓歐陽的書生見他說得很正經,倒也未便多加調侃,相與入坐,當有堂倌送來酒菜,兩個俊童為他們面前各滿斟上一杯,退至兩旁侍立。

  歐陽書生眉頭一皺,剛要開口說話,陳金城已懂得他的意思,一揮手:「你們去招呼的客人吧,我們要清清靜靜地喝一下。」說著在袖中掏出兩錠銀子,也不管是多少就丟了過去。

  兩個孩子拿了銀子,又屈膝說一聲:「謝謝爺的賞。」才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陳金城等他們走後,舉杯道:「這些俗物都走了,歐陽兄,來!幹一杯。」

  書生也把杯子舉起來感慨地說:「金盡壯士無顏色,你又怎能怪那些俗人為它作盡恭敬呢!」

  陳金城出身膏梁,當然無法領略到這份感慨的意境,所以他仰頭把酒一口喝幹說:「不提這些喪氣事,喝酒要緊。」說完向書生照杯摧飲,書生也微微一笑把酒幹了。

  觥籌交錯,一壺酒盡得很快,堂倌趕忙又暖上一壺,話也慢慢地談開了。

  書生談鋒甚健、琴、棋、詩、書、畫、乃甚于天文地理,似乎莫不精嫻。

  陳金城雖然自小即受業宿儒,自負倚馬才華,卻也不免口為之結,惟獨談論到技擊,書生似乎一竅不通,可是他偏表示心儀虯髯客,紅線女之流,言下對陳金城能承傳絕藝,不勝欽慕。

  陳金城自是謙遜一番,賓主間各有所長,互相推贊,非常融洽。

  正在談笑甚歡之際,堂倌又引著一個三十余歲的中年文士上來,衣著到也平常,只是相貌清異,具有一種飄灑出塵的氣慨,在兩人的旁邊揀了一副座頭,要了幾味菜,一壺酒,自管獨酌起來。

  陳金城因為這酒樓名氣很大,來往的客人很多,這個文士除了目光精逾常人,其他並無甚起眼之處,故而只望了他一下,依然與書生熱烈歡飲,未曾多加理會。

  可是這文人卻作怪,喝了幾口酒後,忽而自言自語地說:「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凶神照命,還在吃喝得快活,作死,作死!」

  陳金城聽了一怔,忙把頭轉向他望去,只見他用手在菜上一抓,捉住一隻蒼蠅,憤恨地摔在地下,才知道他原來是罵蒼蠅,心下暗笑自己多心,回過頭來剛要想挾一塊菜,就聽得樓梯咚咚直震,一左一右上來了兩個面貌猙獰的漢子。

  左邊的年歲約莫三十五六,左頰有一條七八分長的紫色疤痕。

  右邊的比較年輕,二人面貌十分相似,衣著華麗。

  上得樓來先朝自己狠狠地盯了一眼,那目光淩厲狠毒,心中不覺一凜,暗忖這二人外相兇惡,太陽穴墳起,分明是武功極有火候,自己與他們素未謀面,這等看我做什麼?肚裡在尋思,看書生神色自若,倒也不便表露。

  二人也揀了一張鄰近的桌子坐下。

  堂倌已帶笑過去招呼道:「二位爺是否喝酒?」

  年輕的漢子把眼一瞪:「媽的,不喝酒上酒樓來幹什麼。」

  堂惟一聽,心說這兩位客人倒是和氣得緊,口頭還是唯唯的道:「是!是!怪小的多嘴,二位爺點什麼菜?」

  臉上有疤痕的漢子用手朝陳金城桌上一指:「那兒吃什麼,給咱們照樣也來上一份。」

  堂倌答應關照廚房去了。

  陳金城心中想:「這不是明著找碴子,天下那有這樣點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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