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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一個是自己生身的父親,一個是自己掛名的父親,他們的犧牲、屈辱,都被這個姓周的男人弄得毫無價值了。

  於是他的內心起了一種無明的怒火,這怒火是對著棺中的周志宏,也是對著那削髮的金綠梅。

  在怒火的衝擊下,他只想揭開這具銅棺,砍碎那堆枯骨,用以發洩他心中的不平,因此他飛起一腳,踢向棺蓋。

  棺蓋很重,他的力氣也很大,一腳過後,棺蓋發出沉重的響聲,露出了一片窄縫,可以看到棺中人的一角衣襟。

  當他還想踢第二腳時,遠處突然又傳來那金鐵交觸的響聲,而且漸漸向這邊移近,聲音也越來越大。

  慕容平心中一動,判斷聲音是從東門中傳來,連忙閃身進入西門,那是他進來的門戶,躲在暗處向室中張望。

  片刻之後,東門口走出一個男人,中旬年紀,身材很高,卻顯得瘦弱,臉貌很俊秀,慕容平看得很眼熟。

  可是他相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因此他也很奇怪這個似曾相似的印象不知從何而來。

  那男人的雙手套著一條銀色的長鏈,腳下也是一條同樣的銀鏈,後面還拖著一把沉重的銅鎖。

  慕容平更奇怪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像囚犯似的將自己鎖起來,而且還深藏在地下的古墓中呢?

  「他是誰呢?為什麼看來那麼眼熟呢?」

  那男人走到棺前,好像為看不到人而感到失望。

  黯然片刻才淒聲一歎道:「梅娘!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還是不肯見我嗎?你知道我多麼渴望見到你,每當我聽見你來到這裡時,我心中立刻充滿了希望,可是你一直不肯多走幾步來看我一下,今天我是實在忍不住了……」

  說了半天,躲在暗中的慕容平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同時心中又增加了一份新的憤然之反感。

  這個男人口中所稱的梅娘,自然是指他的母親金綠梅而言,這是繼周志宏以後第五個男人。

  這男人口稱的梅娘,可見他們的感情絕非泛泛可言。

  「該死的女人!不貞的女人……」

  慕容平在心中咀咒著,對母親剛生的一點好感又完全消除了,差一點就想回頭走出墓穴不再找她了。

  那男人又黯然一歎道:「梅娘!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你也該為我想想,我太寂寞,你又一直拒絕我,道義之交,神精友侶,這只是口上說說,誰能真正做得到呢?不過我還是恨我自己意志太薄弱,二十年來,我一直把自己鎖在這裡,這個懲罰也夠了吧?二十年不見天日的暗獄折磨,我已不像個人了!」

  聲音中充滿了悽楚之情,慕容平心中卻又是一怔。

  「二十年,那正是李紅藥到此地來探訪金綠梅的時候,她回去不到八個月,就生下了盈盈,莫非這人……」

  「不錯!這人就是周志宏,是盈盈的生身父親,難怪我覺他臉熟,因為他的面貌輪廓有幾分像盈盈……」

  這個發現使慕容平興奮了起來,可是又生了新的問題。

  「他若是周志宏,則他並未身死,為什麼要在墓碑與銅棺上將名字刻好呢?是預立墓碑嗎?不可能!」

  「假如是預立墓碑,他應該像棺上一樣將兩個名字都刻上去,墓碑那一片空白何必留著呢?」

  慕容平幾乎想現身出來問問明白,但想想還是忍住了,而且那個男人又開始說話了,面向著他藏身的地方道:「梅娘!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慕容平心中一急,恐怕他會走過來,連忙退了幾步。

  可是那男子只輕輕一歎道:「梅娘!你不必走,不得你允許,我絕不走過來看你,我們就這樣談談吧,你有五天沒來了!你好嗎?」

  慕容平自然不能出聲回答,那男子淒然道:「梅娘!你對我越來越殘忍了,連話都不肯跟我說了,你這樣折磨我要到什麼時候呢?我都快發瘋了……」

  他一直在那自言自語,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神情顯得十分失望,淒然長歎良久,才又幽幽地歎道:「梅娘!你這次來是做什麼呢?糧食送進來不過才五天,我最近吃得很少,現在還存著很多呢!」

  慕容平仍是不回答,那男子繼續道:「我看你好像在動那具銅棺,何必還去動它呢?你不肯原諒我,把字都改了,換上你表姐的名字,我也不會用它了,紅藥有她自己的丈夫,我也不願意跟她同葬在一起,當年只是怪我……咳!不必說了!我真恨自己……」

  「梅娘!你把名字又改過來了!你原諒我了……」

  由於過度的高興,使他的臉色由蒼白變為血紅,被綠色的燈光一照,現得異常地怖人。

  可是那男子已手舞足蹈起來,雙手先是一掙,將銀鏈扯斷除下,接著又拉斷足下的銀鏈叫道:「梅娘!謝謝你,你終於答應我了,我也可以從這個桎梏中解脫了,梅娘,你使我等了二十年……」

  一面叫一面揮舞手中的斷鏈,掄得呼呼有聲,把四壁的燈火震得突突直跳,口中還大聲道:「梅娘!這二十年我並沒有白費,你看,我一手就可以把鎖情鏈掙為兩斷,我們再也不必怕什麼黎東方了……」

  說時「吧」的一鞭,打在銅蓋上,那細細的銀鏈竟把厚約半尺,重逾千斤的棺蓋打得粉碎,慕容平看得心中暗驚,似乎沒想到這個人的功力如此深厚,那個人猶自瘋狂般地叫道:「梅娘!你看見了沒有,那個黎東方絕不會比這銅棺更結實吧!梅娘!你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呢?」

  慕容平更不敢出去了,因為他想到那人若是知道這棺上的文字是更改的話,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怔了一下,但立刻又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因為我擊碎了銅棺,怕我們將來身後無法且同棺同槨嗎?

  梅娘!你太傻了,我們還有不少的日子可以共用呢,何必急著求死,等我們一起出去,我一定找一具更好的銅棺,梅娘!你出來吧,二十年不見,我不知道你成了什麼樣子,不過我相信你一定還是像從前那樣美……」

  慕容平忽然瞥見棺中安放著兩具屍體,而且是兩具男屍,不禁失聲驚叫了起來,不過立刻又止住了口。

  那一聲驚叫使得那個人也為之一怔,同時也注意到棺中的屍體,不禁臉色大變,搶到棺旁叫道:「梅娘!你是怎麼弄的?哪裡來的兩個死人?」

  說起端起銅蓋,將屍體倒了出來,那是兩具男人的屍體。

  慕容平終於忍不住現出身形,因為他認得這兩具屍體,一具是黎東方。

  另一具卻是龍姑的父親沙金虎。

  由於慕容平的出現,使得那個人也為之一怔叫道:「你是誰?梅娘在哪裡?」

  慕容平不理他,俯身檢查沙金虎的屍體,發現他全身紫黑,與黎東方的死狀一般無二。

  於是他也站了起來,厲聲問那人道:「你是誰?這個人是怎麼死的?」

  兩人對視片刻,那人突然沉聲道:「這棺上的字是你刮掉的嗎?」

  慕容平點點頭,那人怪叫一聲,先將兩截斷鏈結了起來,再把腳上的斷鏈結好,然後揮動手中的鏈索擊向慕容平,慕容平挺劍一撥,不但沒把鏈索撥開,自己的長劍反而被沉重的內力震脫了手去。

  由於這人一招就使得慕容平的兵器脫手,的確使慕容平大驚失色,連忙掏出一粒落星追魂,揚手打去。

  那人見到寒星微閃,而且又見到慕容平手上的鹿皮手套,心知一定是含毒的暗器,然而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直等那點星影來到面前,他才鼓嘴如球,猛力吹出一口真氣,那口氣好像是一張無形的網。

  裹住了落星追魂,反朝慕容平回擊過來,這下可把慕容平嚇呆了,他深知落星追魂的厲害自然不敢用手接。

  在萬分無奈中,他只好向旁邊一閃,儘量躲開立腳的地方,可是那顆落星追魂也怪,眼看將要觸牆之際,忽然改變了進行方向,追在他身後襲來,一點寒星在綠光的照映下,呈著死亡的藍色。

  慕容平心中更為吃驚了,他知道這個人的玄功變化已經至出神入化的程度,一口內家勁氣也運用到了收發由心之境。

  那顆落星追魂被他的勁氣裹著,遲早都可以擊到自己的身上,怎麼躲都沒有用,所以他將心一橫,立定腳步。

  他不想再躲了,也不甘心束手就死,伸手入囊,把所有的落星追魂都掏了出來,準備作同歸於盡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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