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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因為那些碑文只占了一半的地方,另外一半是空白的,好像還留著準備為另一個人鐫刻之用。

  有許多情意纏綿的夫婦,往往願意死後同穴,先死的刻下碑文,留下一半給未死的人,這也是常有的事。

  墓碑上是個男人名字,叫做周志宏,那另一半應該留給他妻子,墓碑只用了一半,證明那妻子尚未身故。

  這對夫婦既然感情好得要共葬一穴,而那個妻子還沒有死,何以會容這墓地荒廢若此?

  慕容平想了一下,這墓碑上的事並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地方,便又改去審視那碑下的石塊。

  看了一下,他又覺得那方石塊很奇怪,第一是這個地方用不著設這麼一方石塊,第二是有許多長草的一半伸向右下。

  草性向陽,怎麼會向右下生長呢,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被石塊壓下去的,為什麼會被壓住呢?

  由墓中的異聲再想到這方石塊,慕容平突然明白了,這墓中埋骨之所一定很深,那是由傳聲的微弱而判斷的。

  而這方石塊一定是通向墓中的入口,基於這個發現,慕容平興奮向石塊四周摸去。

  果然那方石塊的厚度只有半尺,撥開四周的亂草,即可看出它的面積很大,約有六七尺見方。

  那是一塊石板,慕容平輕輕用力,就把石塊抬了起來,果然不出所料,板下是一個大洞。

  微弱的月光照不到洞裡,可是慕容平卻可以知道這洞很深,因為他搬動石塊時,洞中有空空的應聲。

  可是當他丟下一塊小石子作正式的試探時,卻又不禁糊塗了,因為那石子的回聲很快,足證洞深不過丈餘。

  然而那回聲又激起錚錚的和鳴聲,似乎洞又極深。

  想了半天,他終於想明白了,那丈餘處必有一落腳的地方,然後再迂回而通幽,是以才有那種現象。

  一切的情象都思索出一個輪廓,目前的問題是要不要下去?他著實為此費了一番思量。

  因為他身上負著一個很重要的任務,也背著他與盈盈兩個人的命運,實在不應該輕易涉險。

  鬼魂的想法已經由這個洞穴的出現而推翻,孤墓深穴,定屬人為,而深藏在地下的人可能會對他不利……

  又想了半天,星依稀,月將殘,曙色欲透,他才下了一個決心:下去看看!

  母親不在廬山,別處找她更難。

  或許這個洞穴與她有點關係?

  作了決定之後,他也不敢疏忽,先用枯草紮了一個草把,敲燃火石點著後,先丟了下去。

  眼看草把在丈許處燃燒得很正常,火光照見三面都是石壁,只見一面空不見物,想必是向下的通路。

  洞中十分寂靜,證明其中並無凶獸或毒蛇的埋伏,火光顏色不變也證明洞中沒有害人的毒氣。

  以他累積的經驗判斷得知洞中很少兇險,他才一手握著劍,一手戴上鹿皮手套,扣住一枚落星追魂向下跳去。

  腳踏實地後,他看見空的一面果然是一道階梯,俱由石塊砌成,通得很遠,在階梯丈餘處插著一枝火炬。

  他略作沉思,終於將落星追魂暫時收起備用,手套不除下來,空出那只手將火炬點好,擎著前行……

  走出四五丈後,牆上又有一枝銅燎,卻是釘死在上面的,銅盂中盛著菜油,盛放著燈芯。

  慕容平十分細心,觀察了一下,才知道這火燎的用途,因為他看出這洞中還有很多的支道,錯綜複雜。

  這火燎定然是為著進入時辨路之用,因此把油燈點上了,果然這燈火發出一點綠光,直照四壁。

  左手的壁上嵌著一塊銅鏡,反射著綠光,指向另一個通道的門戶,他遂照著光線所示的門戶而行。

  八九丈後,牆上出現第二盞銅燈,有了上次的經驗,他迅速點燃油燈,找出正確的進行方向。

  行行重行行,大約經過十三盞銅燈之後,深入地腹已有百餘丈了,他才來到一個地方。

  那是一個寬廣的地室,正中間停著一具銅棺,棺身已滿布銅綠,可見年代十分久遠了,棺前鏤著斑駁的篆文。

  地室四角都釘著一盞較大的燈燎,東西兩面各有一個門戶,暗然不可見物,慕容平先把燈火點著了。

  這些燈芯都有手指粗細,發出拳頭般大的綠火,照得室中陰氣森森,十分恐怖,慕容平的心中也異常緊張。

  可是這室中除了那具銅棺之外,別無他物,他等了半天,卻無法決定行止,只好去研究那銅棺上的篆文。

  字跡雖然古樸難辨,他到底還是認了出來。

  一邊是周志宏的名字,與外面石碑上完全一樣,另一邊卻頗為奇怪,原來的字跡被人用生銅嵌補起來,在補填的銅塊上另外鏤上三個字,辨識了半天,他的心猛烈地跳動了起來,因為那赫然是李紅藥三個字。

  篆文本就古樸難識,周志宏三個字是因為有了墓碑上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李紅藥三個字的確是費了他不少思量,才約略得到了這個概念,然而這已經夠他震驚的了。

  李紅藥!青城山主……他的生身父親林如晦——名正言順的妻子,盈盈的母親,他的表姨母……

  她的名字怎會出現在這具銅棺上,與另外一個男人鏤刻在一起呢?會不會是偶然的巧合呢?

  想了很久,他仍不得結果,只好再去研究另外的文字,那是刻在兩個名字上面的,是五個橫刻的篆文。

  由揣摸加上判斷與印證,他才認出那五個字是:「同心鴛鴦槨!」

  「同心鴛鴦槨」是多麼哀豔纏綿的名詞,可是把李紅藥的名字安在上面卻使慕容平深深感到不解。

  本來他想打開銅棺來看一看,可是手剛摸上棺蓋,他又停住了,槨中的周志宏已經身死多年。

  那個李紅藥假如就是青城山主的夫人,則她現在並沒有死,自然不會有屍體在裡面,他也用不著看。

  假如李紅藥另有其人,則這一對生時同心的鴛鴦儔侶正在享受他們死後同槨的寧靜與幸福,他不應該去打擾。

  因此沉吟片刻後,他忽然萌起一個異想,用劍把棺上的李紅藥的名字剔了開去,看看原來的字跡。

  這一看他才真正受了震動,對於內情也大致有了一個瞭解,因為棺上原來刻著他母親的名字——金綠梅!

  那麼這李紅藥三個字不會是別人了,一定是現在尚生存于人世,留在君山上的山主夫人。

  這個姓周名志宏的男人也一定是自己母親離開青城山后所結識的男人,他們的感情可能很好。

  然後李紅藥前來探視她表妹時,不知怎地又與周志宏發生了一段孽緣,而且懷了孕,生下了盈盈。

  從黎東方到林如晦,金綠梅一共搶走了李紅藥兩個丈夫,現在李紅藥又搶走金綠梅一個男人,這真是因果報應。

  周志宏死了,原來他準備與金綠梅同葬一槨,由於李紅藥的介入,自然要更換一個名字了。

  想到這裡,他有點興奮,因為盈盈不是自己同胞手足之事可以得到一點明證了,可是也感到無限厭惡。

  由黎東方而林如晦而周志宏,他的母親一共換了三個男人,中間還夾著一個有名無實的慕容剛。

  他極不願意用淫賤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母親,可是他也無法對她這一連串不貞的事而加以原諒。

  默思良久,忽然對棺中這個姓周的男人起了莫大的反感,為了林如晦,也為了含屈而死的慕容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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