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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許秋英卻以苦澀的聲音道:「不!魏伯伯,我還要喝!我只想喝醉!醉了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我……我心裡彆扭死了……」

  魏搏生默然無語,隔座卻傳來一聲長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魏搏生與許明非心中俱都一動,移目望去,只見隔了一張桌子,坐著一老一少兩個文人打扮的儒士,老者形容枯澀,少者臉貌俊美,意氣飛揚,手中擎著酒杯,還是以那種脆亮的嗓音繼續朗吟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唉!不行!不行,只怕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許秋英被撩動心事,嚶然一聲,伏在桌上痛哭起來。

  魏搏生卻佛然推杯起立,走到他們的桌前怒聲地道:「世兄雅興不淺……」

  那少年人微微一笑道:「豈敢!豈敢!在下不過是一時高興,隨便哼兩句前人的作品,聊以遣懷而已。」

  魏搏生在鼻子裡怒哼一聲道:「世兄的酒興未免發得太巧了一點,我那侄女兒心裡正在不痛快,世兄接著就來了這一番吟哦,年青人顯炫才華自無可厚非,若是藉此表露輕薄可就是有辱這一領青衿了!」

  少年人這下也生氣了,沉下臉色道:「老先生這是什麼話!在下與三位漠不相識,各人喝各人的酒,縱然是在下酒品不佳,對酒詠章,也不過是狂士本色而已,老先生這輕薄二字,未免下得太難堪了!」

  那老者始終是默然坐在一邊,對他們的爭執恍若未覺。

  魏搏生是個老江湖了,見狀微覺心中一動,而且那少年說得振振有詞,他一時也想不出對答的話,故而怔在那兒。

  許秋英卻擦擦眼淚,過來拖他道:「魏伯伯!人家又沒有礙著我們!算了吧!」

  魏搏生藉著機會下臺,氣憤憤地回到座上,卻與許明非交換了一個別有深意的眼光。

  那少年人卻狂興大發,發盞朗吟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免惆悵是清狂……」

  許明非突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輕狂!輕薄之輕,狂妄之狂!」

  少年人臉色一變,滿臉怒容站起來道:「老丈說的是誰?」

  許明非依然寒著臉色道:「我說的是輕薄無行的斯文敗類!」

  少年人冷笑一聲道:「老丈穿著是個武人打扮,切莫以為讀書人都是好欺負的,在下若不是因為看你年紀大一點,斷然不……」

  許明非動容大怒道:「我若不是因為你太年輕,早就一巴掌打過去了!」

  少年神色一寒,長袖輕掠,颼颼射出一點烏光,魏搏生輕輕舉手一抄,恰好將那兩點烏光截了下來,入手略驚,因為,他看出這僅僅是兩顆瓜子而已!

  那少年見魏搏生輕而易舉地接去了他的暗器,不禁也露出了驚色,然隨即恢復了自然,輕輕一笑道:「看不出老丈還身懷絕技,在下倒不能以江湖流俗相視了!」

  魏搏生哈哈大笑道:「這句話該由老夫來講才對,哥兒!你報個萬兒出來!說不定還是老夫的晚輩呢!」

  少年人臉色一紅,怒道:「江湖無輩,並不以年齒而尊,我更用不著報出姓名來嚇你!」

  魏搏生仍是大聲笑道:「很好!那哥兒不妨在手底下給老夫一點教訓!」

  少年人冷冷一哼道:「那還不容易!」

  人隨聲至,居然越過一張空桌,身形飄了過來,抬手就朝魏搏生胸前襲到,魏搏生尚未作何表示,斜裡人影突出,一掌反拍那少年的後腰,少年計不及此,只得空中撤招先求自救,回掌相迎,拍地一響,雙方互接了一招。

  斜裡突襲的是許秋英,她因為是腳踏實地出掌,只將身形幌了一幌,那少年卻在空中被推出五六步,撞翻了一張桌子,幸而此刻店堂中只有他們兩起客人,才沒有波及到旁的顧客遭殃。

  店主人見他們一言不合,說打就打,急得大叫道:「客人們!有話好說,何必要動手動腳呢,就是真的要打,也請上外邊去,院子裡地方大……」

  魏搏生一看那少年的功力火候,立刻中止了出手的意圖,朝店主人笑笑道:「掌櫃的,你放心好了,一切損失都由我們負擔,誰打輸了,你就找誰要!」

  那少年人立定身子以後,先打量了許秋英一番,然後以不太相信的口吻道:「看不出你大姊也很了得嘛!」

  許秋英受不了他語氣中的輕薄,怒叱一聲,身形欺近過去,雙掌如飛罩向他的身上。

  那少年人口中雖然輕鬆,手下卻不敢怠慢,在寬大的衣袖中伸出雪白的雙掌與她打成一片。

  許秋英用的是魏搏生所傳授的落英掌,魏搏生外號落梅風,全仗著這一套掌式成名,走的是輕巧路子,許秋英雖然火候不夠,可是掌發如梅紛落,招式十分精奇。

  少年人所用的招式卻都很雜,看不出是那一家的路數,然而出指渾厚透切,在腐朽中又暗含神奇。

  兩人交手到三四十招,猶自不分上下。

  魏搏生自然而然地站到許明非身畔,關切地注視著戰局的進行,然後以低低的聲音問他道:「賢弟可曾看出這小夥子的來路?」

  許明非搖頭輕歎道:「沒有!他用的招式都很普通,然而恰到好處,足見他浸淫之深,若非大哥的獨門掌法精奇,秋英絕不是對手……」

  魏搏生也現出深思不解之狀,只有那個與少年同桌的儒裝老者,此刻仍是飲啖自如,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同伴在打鬥,魏搏生忽而一眼瞥見他的情狀,不禁驚聲道:「賢弟!這個老人若不是又瞎又聾,就是修為涵養都到了絕頂火候,你認為那一種可能性較大……」

  許明非還來不及表示意見,那打鬥的二人間已發出一聲輕呼,分出勝負了。

  原來許秋英見久戰無功,心中未免著急,剛好看見有一個空擋,雙掌一錯,使出落英掌中最精妙的一著,「落梅如雪」,漫天掌影中,虛實莫測地罩向對方身上各處要害大穴,精奇空靈,兼而有之。

  那少年人似乎慌了手腳,萬分無奈中一拳逕伸,擊向許秋英的肩頭,竟然是奮不顧身的打法。

  許秋英那一招原是攻守俱備的,見他存了兩敗俱傷的心思,輕笑一聲,雙掌翻飛,仍想攻了上去。

  同時身形一扭,意在避開他的拳勢,誰知對方那一招也刁滑得緊,拳勢跟著一轉,依然貼了上來。

  許秋英的雙掌最後一齊落在對方的左右兩頰,劈拍雙聲輕響中,他的嫩臉上平添了十道紅印!

  而同時那少年人的拳頭,也及時擊中了許秋英的前胸,落拳恰在兩峰之間,那一聲輕呼就是由她發出……

  雖是各中了一招,然而那少年人卻顯落了下風,幸而雙方手下都留了分寸,大家都未曾受到傷害。

  少年人挨打之後,怔怔地發呆,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許秋英卻氣得粉臉煞白,珠目含淚,嗆然一聲,拔出了腰間長劍,惡狠狠地對少年人當頭就剁下去。

  未嫁女兒的胸前是何等尊貴,卻被一個陌生男子擊了一拳,雖然未受傷害,卻此殺了她還要難堪。

  劍光臨頭,那少年一縮身避開了,許秋英提著劍又追了上去,許明非連忙攔住喝道:「秋英!不可以,他手中沒有武器!」

  許秋英跳著腳哭叫道:「爹!您別攔我,我非殺了這狂徒不可……」

  許明非滿臉怒容地對那少年喝道:「閣下身手不凡,只是行止太已不堪,你快拔出武器來,即使我女兒殺不了你,老夫也絕不容你再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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