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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李淵對這一點倒是十分相信的,點頭道:「昔日越公楊素對李靖夫婦就十分重視,以楊素當時所握之實力,強過我們今日多矣,他既不敢輕視,必是可觀的。」

  李世民道:「李藥師兵精尚不足為奇,他本人韜略之精,兵法之熟,運兵佈局之妙一,當世已無人能匹。幸得他本人沒有野心,且與孩兒十分投契,乃說得他來助,天下大勢可定矣!」李淵道:「還早呢,尚有你母舅夏王竇建德,洛陽楚王王世充等多人,俱未臣服,那李密雖已降順,但也只有一半兵力在此,另有一半人分散在金墉,所以我才對他十分友善,希望能拉攏他去壓住那些人,不致於散投到他處去,否則又成禍患。這次他並非屈于戰,而是手下將領因秦程二人之故不加支持,而金墉那些人卻是他的死黨。」

  李元霸道:「怪了,他幹嗎不把自己的心腹帶著呢?」

  李淵道:「元霸,你不知兵,金墉是他的老家,他自然要把實力留下,現在他身旁的人都是三十六盟友中的人,只因為幾個人的關係而擁護他,並不十分可靠。他想帶出來,殺也好,拼也好,不會傷及他的元氣……」

  李世民卻沒有想到這一層,對父親的老謀深算,十分佩服,由衷地道:「父王聖明,孩兒不及。」

  李淵道:「我不會此你高多少,只是遇事謀慎而已,你看李靖他們歸順靠得住嗎?」

  李世民道:「孩兒可以力保,李靖手擁實力,觀察多年而不會輕易作諾,就是因為他擇人很慎重,現在公開答應歸唐,是仰慕父王仁厚之名……」

  李淵有點不好意思,也感到很有面子,笑笑道:「這倒是不能輕慢他。世民,你去向他說明一下,我希望大家能在一個隆重的儀式下見面,這也表示我對他的尊重。李靖來歸,在實力上固然使我增強不少,但最難得是在口碑上的意義。傳說李靖一直在待真命之主,他能來歸,就表示真命之主在我們這邊,這對天下人心之歸向太大了!」

  李世民道:「不過他也表示了,所謂的真命之主,可不是我們所捧起的那個小皇帝。」

  李淵輕歎道:「我也知道,那孩子只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面軟心慈,完全不像他的父母,他若是處於太平盛世,倒未嘗不是個好皇帝……」

  李世民道:「不,父王,他在大治之世也不會是個好皇帝,因為他太軟,面軟心軟尚不失為儒厚,耳根子軟就太糟,將來他會被小人所包圍,被權臣所利用,這樣的一個人斷然無法奉之為天下之尊的。」

  李淵苦笑道:「先帝所他出,我別無選擇。」

  「父王為什麼一定要擁他呢?」

  「因為他是先帝之後,而先帝雖然治事過嚴,卻不失有為之君,所作的那些舉措,無一不是百世之卓獻。」

  「他為了遊樂江南,竟不惜鉅資開鑿運河,這也是百世之大業嗎?」

  李淵沉下臉色道:「世民,在我四個兒子中,你是最有見識的一個,但你說出了這句話,卻太令我失望了。你早年遊歷天下,詳記河川地理形勢,難道也看不出南北運河的價值與利益嗎?這幾道運河之開發,不僅貫穿了南北的交通,使重要的物資能大量而便捷地運送,而且更可以調節黃淮的水量,溝通江河,使困我中原數千年的水患,得以減滅,這種偉大的成就,你竟然味然無知……」

  李世民不禁怔住了。

  李淵又莊重地道:「你再想想先帝其他的一些創舉,像廣修馳道,使山嶽不障於行,修築長城,北拒強胡,使龍免于外狄覬覦之苦,大漢數百年天下,可謂盛極一時,卻始終受到西北胡人的侵擾而疲于應付,現在有長城天險為塹,使胡人鐵騎無以得逞,這種功績如何巨大,只是沒有立竿見影之效而已……」

  李世民實在沒想到父親的見解如此深遠,不由呆了,良久後才道:「先帝立意既如此深遠,為什麼不在事先詔告天下而使百姓明白呢?」

  李淵道:「這是百世事業,澤在子孫,若是說明了,那些人不會太起勁的,因為人都有急功近利的毛病,對自己享受不到的成果,幹起來就不會起勁了。他說是要為自己的遊樂,至少會有一些急於阿諛求媚的人會十分起勁,若是說為百世後開太平,恐怕沒有一個人會贊成了。」

  「原來是這個用心,他倒是夠苦的。」

  李淵道:「先帝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瞭解人性,懂得利用小人,因為小人都是些有才智的聰明人,人人都以為他昏庸,偏信奸妄,乃使立朝無一忠貞,其實卻大大的錯誤了。所謂忠正之士,多半是個頑固而一味愚信聖賢之言,崇尚黃老無為而治,即為盛世的那篇爛道理了。」

  李世民忙道:「父王,這是百世不易的真理。」

  李淵道:「我知道,但道理是千百年前的,大家都已經聽爛了,而且聖人教民,只在仁義上下功夫,卻忽略了許多問題,許多生活上的問題,這些一時也講不清,不過我瞭解了一件事,就是君子與小人,必須同居於廟堂。」

  這是李世民從所未聞的,但想一想李淵的話,的確很有道理,君子可以立論,但小人卻可以把事情做得好,君子治事,本身淡於利,也不肯讓別人居中獲利。

  小人著重在利,用人也唯利是圖,而一般的民眾,也是近利而甚於義的,所以政合之推行,用小人較君子為力,尤其是一些遠大的目標,只有用小人才能完成了。

  隋煬帝推行那幾項全國性的工程,假如全由一些自命方正之士來督促實行,他倒發揮了仁民愛物的胸懷,拖下去,不知要到那一天才能完成呢?隋煬帝所頒下的幾項大計畫,主持者都是急功利之徒,他們卻在限期內完成了任務。

  李淵一歎道:「先帝足個偉大的君主,對我們一家恩情尤重,所以我不忍心抹殺他的成就,我擁立他的後人,就是希望將來能慢慢地昭告天下,使大家明白。」

  「可是這個皇帝實在不足以服眾。」

  「我知道,所以我要以本身的力量來輔國,只有先帝的子孫居國,才會將自己的祖上先人捧得高高的,換了另一姓來當國,就不能那麼做了。」

  「若是父王當了天下之主,就不可以闡揚先帝之功了?」

  唐公苦笑了一下道:「不行的。我若是當了皇帝,就要為自己的子孫計,只有誣衊或掠取前人的成就,而使天下歸心。皇帝必須是至高無上的,做皇帝的人,必須貶低一切的人,才能使天下臣服,這就是治術。」

  李世民尊敬地望著父親。他從來也沒有想到父親是如此的開朗,如此的充滿智慧。

  李淵又歎道:「我知道,在一般人心目中,都認為我是個優柔寡斷,遇事缺乏主見,易受人左右的老好人。」

  李世民無法否認,因為他自己也是持著這個印象。李淵狡猾地一笑道:「為父的真若是如此的一個人,怎能在天下紛逐中,保持著這股強大的勢力?怎麼會招致宇文化及的嫉恨?又怎會蒙先帝及楊素曲意保全?」

  他又侃侃地談道:「宇文化及、楊素以及先皇帝楊廣是最瞭解我的三個人,宇文化及手握權勢,野心勃勃,他知道我是他掌權的最大阻礙,所以才念念不忘想除去我,楊素則是為了牽制宇文氏而保全我,他們都瞭解我很深,但都不如先帝。」

  「哦?那他為什麼不肯重用父王來打擊宇文氏呢?」

  「因為先帝知道宇文化及是個蠢才,難有大作為的,若是重用了我,固然能將宇文氏的勢力拔除掉,卻也威脅到隋家的帝業了。他將我置於太原,一方面利用我牽掣制衡宇文化及,一方面卻又陪中支持我漸次擴展,使我與宇文氏不要相去太遠。」

  「這麼說來,他也只是利用父王而已!」

  「是的。但人不可忘本,若是沒有先帝的支持,我們早已為宇文氏所滅,而且我今日所有,等於全是先帝所賜,他在臨危之前,又將太子托庇,我實不能負他。」

  李世民道:「可是父王堅持要擁立楊氏,則來歸的天下英雄將大失所望,紛紛求去了。」

  李淵想了一下道:「這也沒辦法,他們要去就去吧!我現在有實力,保住長安一隅是沒問題的。」

  李世民無可奈何地道:「父王既無稱君之心,昨夜就不該留宿蕭氏宮中!」

  就是這句話問得李淵無言可答,呆了一呆才道:「這我也知道不妥,伹皇后死命纏住我,抱緊不肯放手,我又不能拔劍殺了她。以後我自會知所檢點的。」

  李世民明知道這是推託的話,也不去點破,只是請求道:「姐丈見長安大事底定,想回太原將姐姐接來,一則是便於互相照料,再則是太原那邊兵力單薄,唯恐為人所乘,擄以為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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