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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十八路反王,他有一大半是見過或認識的,卻很難產生那種激動的情緒,因此,他下意識中否定了那些人。

  他也見過了早時尚為太子的隋煬帝楊廣,內心略起了一絲輕微的激動。

  楊廣後來果然成為皇帝,卻是個短命的皇帝。

  他在見到虯髯客的時候,也有著輕微的震動。

  根據那種神奇的第六感,他知道此人會是一個皇帝,但不是一個大帝國的君主,不是狄去邪所說的真命之主。所以,他接受虯髯客的邀請、合作,卻不作進一步的答覆。

  然而,他在見到李世民的時候,內心居然起了極大的震盪,這是從所未有的。

  以他的預感而言,他幾乎就可以確定了。

  但是李靖畢竟是個慎重的人,他必須要更進一步地求證,找出這個年輕人何以曾令他心折。

  一次又一次的談話,使李靖對李世民的瞭解日深,也看到了李世民與人不同的地方。

  例如,他對劉文靜的態度,就是一個例子。

  李靖看出劉文靜的不可靠,卻不會去開罪他,因為此人成事有小助,敗事卻能成大舉,是個有才有能的小人,也是最難應付的一種人。

  別人不是大力籠絡他,就是敬鬼神而遠之,但李世民卻不同,他用劉文靜之才,有時也略略地放縱他,但在必要時,卻寧可失去他而不去姑息他。

  這是非常人可及的胸襟與手段,李靖做不到,因為李靖所修的不是帝業。但是李靖卻瞭解這種胸襟,而且尊敬這種決定。

  倒是李世民自己,這時的李世民胸中雖有天下在抱的意願,伹他不是想去統治這個天下,而是想去如何治好這天下,使每一個人都能安定地生活,使國家繁榮。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個偉大人物的形成與誕生,倒不是完全由時勢造成,或由環境而逐漸改變的。

  他在天賦中,就有了偉大而超凡的氣質,在不知不覺中,孕育、成長,從而表現出懾人的氣魄,使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臣服其前。

  併合了李靖的人馬後,李世民在聲勢上雄壯多了,將近到長安時,李世民忽然把速度慢了下來,每天只行進十幾二十裡,就靜止下來紮營,倒是對前軍的消息十分注意,不住地注意軍報,詢問長安的消息。

  消息傳來倒是很令人愉快,建成所率的大軍已經開抵長安城外五十裡,魏王李密也曾派了兵馬前去阻截,但是遇上的先鋒卻是李元霸,那一對銅錘勢若雷霆,無人能擋,每一個將領都交手一合,大敗而退。

  建成揮軍已直逼長安,李靖計算一下道:「世子,我們距長安也不過才百餘裡,目前李密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應付令兄那一路,我們若由後方襲取,不難一鼓而取之。」

  李世民道:「先生的計畫是絕對沒有錯的,不過姐丈入長安救取叔寶恩公,尚無消息,我們等等他們的消息看,家君行前曾一再吩咐敝兄弟等,對叔寶恩公之安全,務必列為第一優先,他就是為說李密與唐合併而遭羈的,若是相逼過急,李密一怒之下,可能會殺之而泄忿。」

  這倒也是,唐公是個念恩的人,聽說當年救他全家性命的秦瓊在李密麾下為將,心中頗為懸念,特派專人致函招邀,不過這倒不是私下的邀請,另外還有一封致李密的信,寫得也很懇切。

  大意是說目前天下群雄紛立,各自為政,互相攻伐,這實在不是好現象,吾公雖捷足先入長安,然諸侯及四夷俱未臣服,這個皇帝做得也沒意思,不如仍擁恭帝為主,是則仍不失為封疆之尊,公侯之貴,而名正言順,與淵同殿為臣,共謀天下之安靖,豈不善哉。

  這封信不但情意懇切,而且立意極佳,唐公的本意在免興戰爭,而使生靈塗炭。

  擁恭帝只是一個象徵,然而有了這名義上的象徵,大家就沒得什麼爭了。

  各有各的勢力範圍,願意做官的,在朝中不虞無高祿厚爵,不想在朝,自己所擁有的地區內,接受朝廷一個國公或王爵的封號,仍然南面稱尊。

  這固然限制了大家的發展,但也保障了大家的所得,使每個人都安於天下第二人的身份,共用富貴,也使天下歸於安治。

  唐公在當時的諸侯中,實力是最強的一個,他發出這種呼籲,當然是一種悲天憫人的胸懷。因為他以武力,也可以把別人逐漸次第消弭的。

  所以,信到了秦瓊手中後,不但取得了秦瓊的衷心贊同,就是一干同僚將領,也都為之額手而懼。

  他們當初三十六友結盟時,都是布衣草野之身,現在則各有遇合,全都有了相當的地位與成就了。只是隸屬的人主卻有好幾個,經常使他們感到很痛苦,在友情與軍令之間,常有難以抉擇之苦,每到那個時候,總是儘量地避免,實在無法避免時,也是好言協商,是以至今尚未正面地衝突過,這說明他們對友情是很重視的,而那一番結盟的情義影響也是很大的。

  天下太平,各主之間化除敵意,使大家各享富貴,這是結盟的三十六友最高的理想,最樂於見到的事。

  當初結盟時,他們所抱的宗旨也是如此的,大家都是一代豪傑,想到的將來必有一番風雲際會。

  但這三十六人若是各自發展,也許有人成功,有人失意,有人在奮鬥中被別的強有力者排擠開,更有可能自相傾軋,因此,才有人建議大家,本著道義與熱血感情結盟,大家有樂同享,有難同當。

  失意時,大家互相提攜,有難時,相互救援,使得每一個盟友都能有兵權地位,成就一番勢力;再者,三十六弟兄所結成的巨大勢力,也無人能動搖,不怕人欺淩傾軋。

  立盟時,誰都是無職無官,誰也不用擔保自己的將來,所以這盟單的署立,對大家都有益無害。

  正因為這股力量太強大,誰也不敢去破壞它,否則誰也無法抵擋其他弟兄的責難問罪。

  但李密卻不是三十六友中人。當初,他巧妙地拉攏了幾個三十六友中的同伴打江山。

  但三十六友中的程咬金卻糾合了一批弟兄在瓦崗寨揭竿稱王。李密在別處混得不如意,不得已隨著那幾個人去投奔瓦崗,程咬金做了一件最有意義的事,把主位讓給了他,程咬金的話更令人感動「你既是俺老程哥弟們的主公,來到此地,總不成叫你當俺的臣下,俺豈不成了那些哥弟們的主公了?這太不合道理,倒不如俺將主公讓給了你,就跟那些兄弟哥兒們地位相等了。」

  就這樣,李密從流亡登門求依的食客,一躍而為金墉之主,而且就以那些實力為基礎,配合了他過去的關係,擴展成了一股相當可觀的實力,在十八路煙塵兵馬中,他僅次於唐公而居群雄之首。

  當然,大部份的實力是他接收了楊素的舊部,可是他若沒有瓦崗的那點基礎,單憑一個人,是沒人會擁護他的,可是李密是個不知感激的人……

  可是李密是個不知感激的人,更是一個不甘居次的人。擁立恭帝,他不反對,他知道恭帝是個傀儡,不足以號令天下,但恭帝是李淵率先擁立的,又掌握在唐公手中,他插不進手去,無法直接控制恭帝,豈不是在自己頭上裝一個管頭去?這是第一個受不了的原因。

  第二個受不了的原因則是他對於三十六友的勢力感到很忌諱。三十六友的人,大部份都在他的麾下,似乎形成了勢力,而且有很多地方干擾他的行事,侵犯到他的權力。他決心要整一整這些人。

  明目張膽,無緣無故地整,是不行的,三十六友中,最有實力的是李靖,李靖對他本已有成見,礙著許多好友在此,不便對他如何,但若自己排擠了他的朋友,李靖一定會來攻打自己,挾著虯髯客的江湖勢力,那已經夠可怕了,何況虯髯客早年與楊素在暗中頗有交情,楊素的舊部跟虯髯客也有著香火之情,一旦作戰起來,自己的一大半人馬可能倒戈相向。

  不過,目前這個機會倒是很難得,抓住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殺了三十六友中幾個中堅,還能叫其他人沒半句話說,他看了唐公的信後,信手撕了,冷笑道:「李淵把我當作三歲小孩子了!」

  秦瓊忙道:「唐公的確是一片誠意,臣知之頗深,他是個忠厚的長者,心無奢念,絕不會騙人的。」

  李密冷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是一片誠意呢?」

  秦瓊道:「唐公郡馬柴紹以及駕前護衛尉遲南、尉遲北兄弟,俱是臣等昔日結盟兄弟,臣另得此三兄力保,唐公此舉,確無他意。」

  李密冷笑道:「上次在江都,大家會師于共商,先得傳國玉璽為主,結果孤得了傳國玉璽,他卻命他的兒子李元霸逞強搶了去,這次卻又來騙人了。」

  秦瓊道:「前次相約,唐公並未參加,他已奉立恭帝,本不會承認得玉璽為主之約。取得玉璽後,也是進奉恭帝,並沒有據為已有。至於強取之事,是李元霸少年氣盛,疏于禮貌,唐公若在,必然會善言相商,但玉璽必然還要追回給恭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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