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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暮靄四合,天已向晚了!

  月落鳥啼霜滿天正是這個季節。

  荒落落一條官道上連半個人影也沒有,一路衰草頭上落滿了一層濃霜,像是一片白粉。

  滿天灰雲被早霞一映,灰紅帶紫,真像滴出血來了!

  七匹駿馬從西北直奔東南,卷起陣陣昏黃的蹄花。

  海平候恪記著那句話取下塞外三凶的六陽首級。

  那是自己師父海西日認為已了,實在未了的一件大事,也是母親畢生向自己交待的一件事。

  海平候跨騎千里,也就是要尋覓三凶的蹤跡,可是卻絲毫未曾發現。

  現在,七騎已臨三凶的老巢邊塞之地了!

  塞北風沙駭人,天是黃的,路是黃的,馬與人也都像是黃泥揑成的。

  這晚,海平候等七人到達大戈壁邊沿的一個小鎮阿托集。

  這集上雖也有幾間棧房,但卻骯髒不堪,海平候倒不在乎,可是六個如花似玉的花家姊妹可就受了委屈了,揑著鼻子,勉勉強強地擠了一晚。

  第二日,海平候獨自徜徉集鎮小街,想採購一些沙漠地帶的用具,譬如水袋,乾糧等物。

  這集鎮雖不太大,街道卻甚整齊,雜物百貨倒是一應俱全,不旋踵間,應用之物均已採辦停當。

  吩咐店家送到旅棧,海平候獨自登上一處茶座,要了一杯西北的特產乳酪茶,慢慢地飲著,想在茶座上過上個把行經大戈壁的商販之流,順便打探一下路徑。

  誰知路徑雖未打采到,倒讓他聽到了一樁……

  海平候飲了一口那略含腥膻的乳茶,把著杯子慢慢地旋著,驀然隔桌兩個衣著短裝的人,輕聲細語的交談,引得海平候怦然心動。

  那兩個漢子,都約模在四十上下,面目黝黑,頦下短須如刺,不過一個較高,一個較矮而已。

  只聽那矮者細聲道:「老哥!我看咱們這趟阿托集是白走了!」

  另一人接道:「白走了?你說得倒輕鬆!回去怎樣向仇老大交待?」

  矮者又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誰想到這臭郎中會在下霜的大寒天出門采藥去哩!」

  另一人嘿嘿笑了一聲道:「仇老大可不聽你這一套!帶不回東西去,吃飯的傢伙准得搬家!」

  矮者歎了一口氣道:「我擔心的倒不是仇老大,他有時還讓人講講道理,可是那啞吧三爺可就難對付了!」

  起先這二人提到仇老大三個字,海平候尚未在意,現在這二人複又提到啞吧三爺,海平候心中驀然一震,仇老大和啞吧三爺不正是自己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天飛蜈蚣仇天彪和無言使者寗一歸麼?

  有了這一發現,海平候心神一振,將身子背了背,雙肘護頭,狀似畏寒,實則遮住了面目,凝神細聽。

  那高者卻不似那矮個子一般憂心仲仲,又是一聲乾笑道:「他們三兄弟,誰都與閻王一般無二,殺個把人像踏一隻螞蟻,找不到姓徐的那個郎中,咱們還能回去?」

  矮者冷笑了一聲道:「老哥!你這主意可算打錯了,當了蜈蚣爪子你還想逃?」

  高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嘖嘖嘴道:「吉人自有天相,等老三回來再說吧!」

  二人停止了說話,撕著牛羊肉直往嘴裡塞,那股饞相,就像是人間最後一頓似的。

  海平候心中思忖,毫無疑問的,這三個人是仇天彪派遣出來的,聽口氣像是三凶之中有人受傷,他們來找那姓徐的郎中去治傷,或者向姓徐的討藥來的。

  塞外三凶會被人所傷麼?那真有點稀奇了!

  海平候正尋思間,樓梯輕響,又上來一個短裝打扮的人。

  從先前說話的二人回首一顫的神色看來,顯然他們是同夥。

  果然,這人行色匆匆地步至先前二人座頭上坐下,端起乳酪茶,「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海平候目光從指縫間將這人打量一翻,此人約模三十上下,白麵盤,小眼睛,使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修剃得發青的尖下頦。

  被稱為「老三」的尖下頭,將空杯子往桌上一放,廢然落座,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道:「那老婆子真邪,軟的硬的全來上了,她就是一句話,甚麼都不知道!」

  高個子將身子往前一湊,神色凝重地道:「老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咱們三顆腦袋全系在這勞什子的暢穴通脈丸上,要是拿不回去……」

  尖下巴跺了跺腳道:「那有什麼法子!姓徐的目下不在集上,他那婆嫂又甚麼都不知道,頭兒就是要怪罪,咱們也只得認命!」

  矮者突然一下站起,沉聲叱道:「認命!認命!你有幾條命!」

  尖下巴的兩手一攤,莫可奈何地道:「我已經用盡了方法,不信你去試試!」

  矮者接道:「你沒法子!我可有法子,咱們今晚到姓徐的家裡去,把他家裡所有的藥罐一齊帶回去,讓仇老大自己去找那療傷的勞什子『暢穴通脈丸』!」

  尖下巴點點頭道:「嗯!這倒是個好法子!」

  高個子也是拍手贊成道:「虧你想出這個鬼主意,就是這些藥中沒有那個什麼丸,仇老大也不會責怪了!」

  事情似乎就是這樣決定了,三人付了帳,揚長而去。

  海平候心中立刻下了決定,千里追蹤,直抵魔巢。

  回到旅棧,對今日發現隻字不提,偷偷地向花珍囑咐一番,說是自己晚間要去探尋去向,不管何時返回,姊妹六人一定要等他回來。

  晚飯後,天已黑沉,海平候偷偷牽了坐騎,揚鞭一揮,出了集鎮。

  這是唯一去大戈壁之途,海平候判斷,仇天彪的三個爪牙必經此途,換言之塞外三凶必然匿居於一望無限的沙漠之中。

  出得巢鎮,海平候將馬匹隱藏在一堆沙堆之後,然後暗暗尋思,唯一使海平候困惑的,就是沙漠之行一無掩蔽,如何尾隨其後,而不被發覺。

  正尋思間,驀聞一陣輕緩的蹄聲遠遠傳來。

  須臾,一匹瘦小的馬兒馱著一個瘦精精的老者出現在眼前。

  海平候裝著整理轡韁,不予理會。

  那老者對道旁的一人一騎,似也未曾注意,遙望了一下天際的一抹余暉,沙著喉嚨歌道:「一人一馬……以……路為家……披星戴月,走遍了海角與天涯……天起黃雲不降雨,滿野只見風沙刮……沙煙鞭馬,野路無涯,轉眼又夕陽西下……」

  歌聲沙啞,詞意淒涼,這老者雖是在自歌自歎,卻也觸動了海平候的愁緒憂腸。

  一種莫名的衝動,海平候捧著水壺,走了過去,極為虔敬地道:「老人家下馬歇歇吧!」

  老者目光一閃,清澈照人,微微一笑道:「是水麼?老朽這裡帶得有,沙漠之行,滴水如命,你留著自用吧!」

  海平候放水水壺,又問道:「方才老人家所歌叫個什麼名兒,那詞句淒涼動人,是老人家你自編的麼?」

  老者翻身從馬上下來,笑答道:「信口而歌,那有什麼名兒,小哥好像不是本地人氏吧!」

  海平候簡短地答道:「不錯,晚輩是路過此地,請問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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