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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小桃道:「但是搬到那裡去呢?離開了晉城,我們又將如何著手計畫呢?」

  這的確是個問題,住在這兒,行動受人注意,自然行刺不易,但若離開晉城,則遠離了襄子,豈非更難得手了?

  豫讓想了一下道:「我們可以離開一段時間,再悄悄地回來。」

  大桃笑道:「沒有用的,你再回來,若是讓人認出你是豫讓,一定會再注意你,若是認不出來,你就是個陌生人,也同樣地受注意。你要知道,這是都城首邑!」

  「難道每一個遷來的陌生人都要受到盤查嗎?」

  「當然了。我家是世代任捕役的,這是地方有司的日常工柞,對每一個遷來的人,都須加以瞭解。除非是他處有了天災人禍,大批的災民擁到,才無法一一盤詰,你要不受注意,就得等那樣一個機會。」

  「不行!我不能等。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還有就是回來後,老老實實地呆著,安份守己地過上一年半載,別人認為你沒問題,也會放鬆注意。」

  「所謂安份守已是指何而言?」

  「那是不僅要像個普通人一般的生活,而且還得在百工手藝中擇一行,藉以營生糊口,不滋事,不跟人爭鬥,不顯露出你會武功。」。

  預證又想了一下道:「恐怕也不行,我沒有任何技能,而且也很難老老實實地生活。因為我知道自己,若是遇見不平的事,或者有人欺負到我頭上,我絕難忍受。若我以一個外鄉人來到此地,受欺負是難免的。」

  大桃笑道:「是的!我沒有提出來你已經想到了,可見以前也常遇到這種事。」

  豫讓歎道:「大桃,你指出了我很多的困難,都是不易解決的,是否想叫我打消那個念頭?」

  「你是那種因難而畏縮的人嗎?」

  豫讓沒有回答這問題,他也不必回答,相信她們姐妹都很瞭解他是怎麼一個人了。

  大桃也沒有等他的答覆,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假如我要你打消這個念頭,你會接受嗎?」

  「我不會,這是我活著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說那句話的。」

  「可是你指出那麼多的不可能。」

  「事必謀定而後動。你已失敗了一次,這次如果不成功,你沒有機會再從事第三次了。」

  「是的,我明白。」聲音很低,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可見這五個字他心中所形成的沉重。

  大桃道:「我提出那麼多的不可能,目的就是要找出一種可能來。預大哥,要知道,我比你還急。」

  「你比我還急?急什麼?」

  「急著做一件事,急著為自己一輩子留下些什麼。預大哥,說句老實話,如果你要打退堂鼓,我絕不答應,我會逼著你去幹。」

  豫讓望著跟前的女郎,見她的臉上泛起了一種無以名狀的興奮的色彩,不禁暗暗地歎息。

  他說不出這是什麼心理狀態,卻對它不陌生。

  在以往,有不少劍手找他決鬥時,臉上就是這種神情,那些人都是找他決死戰的,他們為了成名,拼了命去找一些成名的劍手決鬥。

  戰前,他們似已預知不免,仍無視於死亡。

  說得透徹一點,他們是在求死,他們一生中都是在求刺激,想追求一次轟動的死亡。

  他們活著已飽受各種的壓力,已把死亡視作解脫了。

  豫讓不知以前的人是受著什麼壓迫,但是,他瞭解大桃,她活著已沒有任何的樂趣了。

  默然片刻後,豫讓才道:「大桃,我相信你已經想出了一條可行路。你說出來吧!」

  大桃微微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不假思索,很快就推翻了我的每一個構想,而且都有一番很正確的理由,可見你早巳把這些構想都思考過了,而且作了一個最好的選擇了。」

  大桃笑了一笑道:「預大哥,你也是個很會用腦子的人,並不是一個光會使劍的勇夫。」

  豫讓道:「說你的計畫吧,我們不講廢話。」

  於是大桃提出了她的計畫。

  那並不是一個很完美的計畫,但至少是一個可行的討劃,最重要的是這計畫可以很快的實行,不要等得太久,而豫讓跟她都是不耐久等的。

  小桃是沒有意見的。她近來已經變了,變得十分溫順,柔媚,變成一個十足的女人了。

  她只知道,她愛上了一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一切。但她更明白:這個男人並不屬於她,如果她想自私地多擁有一點,就會連已有的這些都失去了。

  因為她愛上的是一個極不平凡的男人。

  河東,那原是智伯荀瑤的領地,但此刻知是屬於趙襄子所有了。這是一場賭博,身家性命作孤注一擲的豪賭。

  智伯是輸家,也自然輸掉了一切。

  但趙襄子也沒有贏到什麼。河東經一次大戰後,壯丁死亡太多,剩下的一小部份回來後,重整家園很辛苦,因為他們要養活很多孤兒寡婦。

  襄子為了收買人心,特地下詔免除河東十年的賦征,他也慷慨地下詔:准許修建智伯的墓園,且決定在墓園完成之日,親臨致祭,還要帶來一樣珍貴的禮物——智伯的人頭,一隻被他用來泄忿的骷髏杯,使智伯得以全骸歸葬。

  這對已死的智伯而言,並沒有多少的意義了,但對河東的父老,卻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智伯仍然是他們心目中愛戴的領袖。死後骸骨不全,也是河東百姓的恨事。

  現在,這樁大憾事總算能解決了,他們對襄子的寬大,也是十分感激。

  智伯原來葬在一個荒郊,現在在一塊指定的地方,興建起莊嚴肅穆的墓園,大家都很盡心。

  人工、民夫都是自願前來的,他們都毫無怨言地工作著,建墓要用石頭,那要從山上挖下石塊,再以車馬運來,襄子特地送了軍馬,來協助成事。

  這些軍卒們白天工作辛苦了,晚間總要輕鬆一下,那家小酒鋪就成了唯一的去處。

  小酒鋪也是應時而開設的。智伯的墓園早先是一片荒地,連鬼都沒一個,自然也沒人來開設店鋪了,現在有了那些軍爺,以及那些民夫們,有了生意,就有人來賺殘了。

  小酒鋪的生意好得出奇,終日不斷有顧客上門,入夜時雖點了幾盞油燈,照得半明半暗的,但是仍然有一大批的酒鬼擠在這兒。

  酒鋪的生意雖好,但賣的東西簡單,除了酒之外,下酒菜只有鹽水煮豆和醬狗肉。

  一來是人們閑得沒處去,二來是這家酒鋪賣的酒很地道,最主要的是當爐的兩個娘兒們都是花不溜丟的。

  她們是姊妹倆,美得如同兩枝花,姐姐愛穿紅,妹妹喜綠,紅綠交映,笑語交映,那還有不叫人著迷的嗎?

  不過這姐妹倆最多也只是對主顧們挺和氣而已,倒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家,她們一臉帶笑,殷勤地招呼客人,如此而已。

  哪個要是藉著喝多了酒,想跟她們胡調,她們的漢子就出來了。

  這漢子一臉的瘡疤,相貌猙獰,卻又是哈腰駝背,站起來比人矮了一個頭去,可是力氣是大得很。

  他對付那些人方法很簡單,夾領一把,抓住了衣服,把人舉了起來,往外一丟了事。

  不管對方是多高大的漢子,到了駝子手裡,就像個稻草人似的,毫無掙扎餘地。

  當然,也不是說這個駝子當真就沒人能對付了,可是人家站在理上,誰叫那些人去調戲他的渾家的?

  趙襄子遣軍來助修墓是為拉攏河東人心,自然特別注重軍紀,調戲婦女尤為禁例,挨了揍只好自認倒楣,吵起來不但沒便宜占,說不定還會掉腦袋。再者,河東地方民風純樸,但很驃悍,他們吃了敗仗,可沒有認輸,更沒有把趙的軍爺們看成勝利者,欺負他們的女人可不行!

  就因為這原故,駝子揍了好幾個人,不但沒事兒,反倒使別的人也乖乖的了。

  雖然有些小夥子看了兩個花娘們兒心裡不免有些癢癢的,但是想到駝子那張可怕的臉,也就死了心。

  也有人在心裡不服氣的,看那駝子一副猥瑣的樣子,深深地為兩個女的伸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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