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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朱羽暗罵自己粗心,怎麼會把有利的位置讓出去呢?他必須要轉回去。

  因此他埋頭揮劍,像一頭奔牛似的急沖回去,手下全無章法,勢子卻銳不可當,而且更看不出是什麼路數。

  豫讓顯然為他的招式振住了,摸不透這是什麼劍式,先退了幾步,終於又以一個巧妙的身法滑過了。

  兩下才交錯過去,朱羽立刻就止步回頭,臉上綻出了微笑,他終於又爭回了背日的位置。

  豫讓站定了身子後,朗聲問道:「朱羽,你剛才所使是什麼劍法?」

  朱羽得意已極,哈哈大笑道:「那是蠢牛劍法。」

  「這是那一家的高招,怎麼以前沒聽說過?」

  「這是本公子自創的劍法,不載於那一家的典籍中,但是十分有效。」

  「有效?有什麼效?」

  「豫讓,你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一個不小心,被你奪去有利的位子,必須要搶回來,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輕易讓出來的,所以我只有唬你一下子,剛才那一陣急舞完全沒有章法,只是為了亂你耳目而已,但是把這個位置搶了回來,所以叫蠢牛劍法,因為你居然被那一陣子瘋牛似的急沖給唬住了,不是蠢牛是什麼?」

  他高興至極,得意地大笑。

  豫讓沉聲道:「剛才我們擦身而過之時,你全身都是弱點,我若是趁機出擊,豈不是冤枉送了命?」

  朱羽一笑道:「是的,那我自己就是蠢牛了,反正我那套劍式一發,總有一方要做蠢牛的。」

  「朱羽,劍道是極為莊嚴的學問,你竟以這輕率的態度視之,還配稱為一個劍手嗎?我因為你是個成了名的劍手,必不至無賴若此,才沒有趁機出手攻你,但你若是如此不自重下去,吃虧的必是你自己。」

  朱羽大笑道:「豫讓,那是你把劍道看得太神聖了。劍道也者,用劍之術也,換言之,也是殺人的方法?能殺人的就是好方法,沒什麼可敬的。剛才我那一招,若是用在一個不知劍的人,自然很危險,用在我手中,誰也不敢輕攻,因為沒有人相信我是亂揮無章的,不為敵所料,就是良策。」

  豫讓一歎道:「朱羽,你的劍法已落下乘,因為你想靠行險僥倖以取勝,對自己已沒有信心了,收劍回去吧,你勝不了我的。」

  「豫讓,我沒有這麼笨,給幾句大話就唬回去了。今天我不是想勝過你,而我是要殺你。」

  「不勝過我,你殺得了我嗎?」

  「殺人並不是難事,有很多的方法!」

  「但要殺死我,只有一個方法,就是擊敗我手中之劍,否則你絕對殺不了我。」

  朱羽笑了一笑道:「豫讓,你太有自信了,雖然,一個劍手不可沒自信,但自信太甚,是很容易死掉的。」

  豫讓只笑了一笑,連話都不再說了,他的劍仍是留在鞘中,也仍然掛在腰間,只是手已扶在劍柄上,隨時可以出手。

  朱羽也在等待,等待看陽光突轉強烈時,突出精著,一擊而成。照說豫讓該知道才是,他知道自己所處地位極為不利,應該立刻搶回背日的方向,但豫讓似乎沒作這個打算。

  他睜大了眼睛,對著越來越強的日光,眼皮一眨都不眨,似乎想漸漸的去習慣那種光。

  朱羽更得意了,哈哈大笑道:「豫讓,如果你以為能張目對日,那就錯了,沒有人在日光的照射下張目的。現在只是朝日初上,光線還弱一點,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厲害了。」

  「豫某長到這麼大,又不是今天第一次見到日出,用不著你來饒舌。」

  「哈哈……,但今天可是最後一次見日出了,你不妨多看看吧!」

  豫讓沒有再開口,靜如山嶽般的峙立著,他的從容與氣度,使朱羽忽地感到恐怖了,他仿佛覺得自己面對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嶽。

  山嶽不是一個人持劍可以推倒的,在恐懼中,朱羽卻除了殺死豫讓外,再也沒有自己生存的餘地了。

  英俊、瀟灑、多金、善劍,這些優越的條件,在豫讓面前,忽然都變得淡然無光。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像個逗人發笑的佞人弄臣。

  這種感覺愈形強烈,鬥志就愈形消退。而殺豫讓之心也愈烈。鬥志愈餒而殺人之心愈切,這是很矛盾的心理狀況,也是最危險的狀況。

  明知道此刻最不適於戰鬥,但朱羽已沒有選擇了。

  他早就準備與豫讓一戰。今天的時間、地點都是自己挑的,沒給豫讓一個同意的機會就已決定下來了。今天要是不能成功,此後的一生就要活在豫讓的陰影中了。

  朱羽是絕對無法忍受這種生活的,因此,他一咬牙、發劍攻了出去。

  他的時機也恰到好處。一輪紅日,剛好從山崗跳出,把一縷強光挪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豫讓的劍出鞘了,這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時刻。日光對豫讓不利,對朱羽還更不利,這是朱羽萬萬沒想到的。

  豫讓的劍出鞘之後,那發亮的劍身映著日光,把陽光都反射過來擾亂了朱羽的視線。逼得他閉上了眼睛。

  高手對壘,一方突然失去了視力,那可是很糟糕的事,兩個人再度錯肩而過。

  豫讓的長劍歸鞘了。胸前有一抹血痕,那是朱羽劍鋒造成的。朱羽的劍法畢竟不凡。

  朱羽也站著,沒有回過身來,他的背對著豫讓,以怪異的聲音問道:「豫讓!你還站著嗎?」

  豫讓道:「是的,一個劍手是不能倒下的,一生中只有一次。」

  「這麼說我那一劍並沒有殺死你了?」

  豫讓道:「豫某豈是那麼容易殺死的?」

  「你別嘴硬。我知道那一劍已經把你傷得很重,你是在硬撐著的。」

  「我只要比你多撐一會兒,看著你倒下去就夠了。」

  「哈哈!我雖然沒能勝過,到底沒敗得太厲害,至少,我也要了你的一條命。」

  「我真不懂這一戰有什麼意思?」

  「有意思,至少可以向人證明,豫讓是天下第一,我朱羽也沒排在第二去。」

  朱羽的腰開始噴出鮮血,倒下來時,內臟開始由腰擠了出來,豫讓的一劍,劃過了他半邊的腰。

  後面沖出了一堆人,大桃與小桃奔向地上的朱羽,檢查了一下,確定他死了,小桃向豫讓恭身行禮道:「預公神勇,天下無敵。」

  文薑則過去為豫讓裹紮傷口。「郎君,你受的傷並不重嘛,怎麼朱羽會以為你們同歸於盡了?」

  「他那一劍出手淩厲,當者無幸,只因為他的目光被我劍上的反光所眩,偏了一點!」

  「他拼命要搶背日的方向,卻沒有占到便宜。」

  「是的!一個劍手應該相信自己的劍術,那才是最靠得住的,此外沒有一樁是絕對有利的。」

  文薑歎了口氣:「剛才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真的傷重死了呢,郎君,你明明只受了點輕傷,為什麼不向朱羽說明白呢?」

  「對一個死人,我又何必要他敗得太慘呢?」

  豫讓說這句話時,表現得很平淡,但是在別人的耳中,這番話極具震撼力,因為它烘托出一個偉大的靈魂。

  蹄聲得得,王飛虎駕著一乘車過來了,他站在禦車的位置上,另外空出的客位上鋪著很厚的豹皮褥子。這是文姜平時出遊的車駕,車上還有一頂朱紅色的遮陽華蓋。

  文薑不禁色變道:「王飛虎,你來幹什麼?」

  「奉城主之諭,請夫人回去。」

  「你好像是從東端過來的?」

  「是的,小人一直就等在那邊。」

  豫讓道:「你知道朱羽准定會在這裡攔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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