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悲歌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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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羽搖頭道:「我只對劍術感興趣,每有劍術高手來此,我就想切磋較量一下。這是每一個學劍的通病,相信閣下也是一樣。」 「不一樣,我學劍是為了自衛或健身,從來不想找人切磋或較量。」 「據我所知,閣下已經殺了好幾個有名的劍客,都是在較技的殺死的。」 「是。我與人無怨無仇,每次動手,都是逼不得已,是那些人找上門來要殺我,我不得不自衛而已。」 朱羽笑了起來道:「那不是一樣嗎?你找人,人找你,反正都是為了劍,閣下如果拋棄了腰間的長劍,就不會有人來找你了。」 豫讓哈哈大笑,解下腰間的佩劍,手一拋,丟得遠遠的,然後問道:「我已經拋棄了腰間的長劍,是否能免去我們這一戰呢?」 朱羽看豫讓看了半天,神色有些變了。 豫讓此刻已是徒手,身上也沒有別的武器,但是朱羽沒有一絲輕鬆感覺。他仍然覺得有一淩厲的劍氣籠罩著自己,就像是一個高手握著一柄劍,比在自己的眉心一樣。劍手對敵,可怕的應該是對方手中的劍。 但是豫讓給人的感受不是他的劍,而是他的人。他的人才像是一柄劍,至於他手中沒有劍倒不重要了。 一個鬥志不堅,膽氣不足的劍手,只要豫讓在他的面前一站,就可以使他崩潰了,但朱羽卻是一個高明的劍客,所以豫讓的銳氣,反倒挑起了他戰鬥的欲望。 朱羽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心中那股拔劍而鬥的欲望壓制下來,看到豫讓還在等他的答案,他才歎了口氣道:「我不能,因為我此刻心中想鬥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手中的劍,即使手中無劍。若非你是在我的家中,若是我們在郊野無人處相逢,我會毫不考慮地拔劍向你。」 豫讓歎了口氣:「這就是我的麻煩,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在十二歲時,手還沒摸過劍,突然有兩個佩劍的武士拔劍向我砍來。」 「他們是被你的煞氣所激發的。」 「但我那是個未諳武技的少年。」 朱羽道:「沒什麼差別的。這股煞氣是與生俱來的,兩個武士能夠向你拔劍,想必還有點名氣。」 「不錯!事後我才知道,他們是左右百里之內劍術最高明的武師,在一家豪門擔任劍術教師。」 朱羽哼了一聲:「這種最沒有出息了,學會了劍術,去豪門當走狗,想來也不會高明到哪裡。」 豫讓道:「朱羽,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份萬貫家財,劍手也是人,他們要吃飯,要養活家人,可是除了劍之外,他們什麼都不會,為了生活,他們出售劍,並無可恥之處。」 「我不是說他們可恥。而是為他們歎息,劍技之初,成之在勤,只要勤演練,得手應心之後,就可以成為一個劍手了。而劍技之精,成之於心,那是更高一層的修為境界,無拘無束,無規無界,這完全要靠心志的培養,而一個聽命于人的奴才是無法達到那種境界的。」 這不是他們的錯,世上的窮人多,富人少,所以碌碌的劍手多,精湛的劍士少。」朱羽哈哈一笑道:「這也不見得,像閣下就未會為形所役,我聽說閣下這些年來,一劍隨身,經常身無是物。」 豫讓道:「是的。好在我還有一技之長,我會控轡禦車,農收時替人趕載谷車,以瞻活自己,農閒時還能獵些野味,將就著過日子。」 「這就是了。」朱羽道:「一個劍士之品就貴在此。求生太容易了,那怕替人做粗工,都可以養活自己。劍手的力氣比常人大,身手靈活,思路敏捷,除了用劍之外,有很多可做的事,但是售劍技以求生,那就失了一個劍士的品了。」 豫讓一笑道:「你可以說這種話,但是別人卻不能這麼想,替人做鬥客的報酬很高,何樂而不為呢?一個劍手辛勤學劍,至少也要十年才能有成,卻仍然要去春米績麻以度日,這十年的辛苦又為何來?」 「閣下是認為做人的鬥客無損於劍士的人格?」 「是的。」豫讓道:「我認為做什麼都不會損及一個劍士的品格,有的話,是那人自己把持不住而已。」 「哦?請道其詳。」 「也沒什麼好說的,比如說吧,當劍術教師替人訓練劍手,這本是很上等的工作,但是那些武士們自砭人格,要去奉承東家,仗著一點武功去欺淩良善百姓,或是助紂為虐,甘為惡奴。」 朱羽道:「端人的碗,服人的管,我所以說那些人難有大成,一正是因為他們沒有自主的意志。有些事情主人交代下來,心中縱然不願也得去做。」 豫讓立刻道:「沒有的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做與不做的權利,應該是永遠操之於我才對。假如別人叫我做應該做的事,我無法拒絕,也該盡心盡力的去做,如要叫我做不願做或是本份以外的工作,我自然有拒絕的權利。」 朱羽道:「那除非是你不想幹那份工作了。」 豫讓笑道:「若是開始時說好了以一年為期,工作的範圍只是護宅,在這一年中,有人到他家宅來騷擾,我責無旁貸,理應將來人驅逐,若是他叫我去為他殺人,我可以拒絕,因為這不是我們預先約好的工作。如若他因此想辭退我,至少也要等到一年期滿。」 朱羽道:「那些雇主們不會這麼講信用的。」 豫讓道:「他也立刻就會發現,要在我的面前違信是一件很不智的舉動。」 「你難道還會拔劍刺殺他?」 豫讓道:「假如他只是一個傖夫,我會用劍去叫他履行前約,假如他是一個豪傑,我就會刺殺了他。」 朱羽一怔道:「朱門中還有豪傑在。」 「諸侯之中,不乏傑出之士,我所謂的豪傑,乃人中之傑,卻不一定是劍客。」 朱羽搖搖頭道:「我實在看不出有這樣的一個人。」 豫讓道:「你當然不會看出來的,因為你心中已沒有別人,永遠把自己高高的抬在上面,豈容他人稱傑!」 朱羽笑道:「我倒沒有這麼狂妄。比如說,我對豫兄你,就視為當代人傑,而且還有幾個人,都是我頗為尊崇推重的,如楚國的齊生,越國的袁公等。」 豫讓道:「這些都是當世有名的劍客。」 「不錯,侯門中實在找不出一個人傑來。」 豫讓歎道:「你交往的都是侯門富貴中人,但是你心中所重的卻只是劍,你以劍技去衡量他們,認為他們都不如你遠甚,所以才看不起他們。」 「這本來就是事實,有好幾位男侯,公子聽說都是技擊名家,我找了個機會前去觀摩了一下,結果我連劍都沒拔就回來了,那種名家簡直是不值一笑。」 「他們的價值不在劍。」 「他們的價值又何在呢?」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我認為你以劍術的高低去評定人傑,那絕對是錯誤的標準。」 朱羽笑道:「這個我否認,我知道他們那種貴族,不必在劍技上表現自己,他們的事業在天下之霸業,可是我以劍為准,去衡量他們也沒有錯。劍可以表現他們的品格,胸襟,氣度,以及未來的前途。一個人要是在劍法上僅小有所成就沾沾自喜自許,為天下第一人,這種人絕不會有大出息。」 尚武的時代,為貴族者,擊劍是必修的課程,所以朱羽的分析倒也不無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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