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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口雖不言,心裡頭卻一個勁地噴咕,同時也希望葛姑娘打他一頓,代他出出方才那捏腕劇痛之氣。

  且說李玉琪,等夥計退去之後,自己立即倒出一杯酒出來,他可不曉得,這是什麼東西,只見那酒,色作碧綠,濃酸雨香氣撲鼻,就口一嘗,甜味中還微含酸味,頗為開口。

  一口氣欽下一杯,卻不料酒到腹中,立化成一團暖氣,散發四肢百骸,俊面立刻熱紅了起來。

  他於是又斟一杯,舉筷逐一品嘗各盤名菜,但覺得又香又美,好吃至極,不禁暗贊适才那夥計真是和善,不像別人一樣,光只拿詫異的目光瞪他。

  方在尋思,布帝一掀,陡覺得眼前一亮,門外走進一位身著翠綠的姑娘。

  那姑娘一身盡翠,披散肩頭,膚色晶瑩勝雪,瓜了臉,柳眉瑤鼻,粉頰桃腮。

  剪水雙眸,又黑又大,亮如曉月寒星,卻似隱含有抹淡淡的哀愁神色。

  李玉琪一見,不但覺得她美麗十分,卻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在哪裡見過。

  那姑娘本非是職業賣唱的下賤女子,芳心裡別有苦衷,雖然是下海多日,心頭終是鬱鬱寡歡,難得言笑。

  今日,天方人暮,尚未出門,夥計來喚,說有位相公喚她,她賣唱別有目的,可不願多接觸與目的無關的讀書人,本來不願來,不知怎的,芳心裡忽然一動,若有所感,方才無可奈何地上了酒樓。

  這一掀簾,與李玉琪打不照面,猛瞥見李玉琪豐神玉貌,俊絕飄逸,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及至與李玉琪閃電骰一雙神目,雙雙一觸,立覺得一陣羞怯,鹿撞心頭,好像是被人看穿了心靈深處,混身一顫,如沐春風。

  粉頰上春暈梨渦,一齊湧現,更不由嫣然綻唇,垂目下視,慌不迭懷抱蒼古月琴,撿在施禮,鴛聲開言道:「小女子參見公子!」

  李玉琪聞言,「呵」「呵」兩聲,也慌忙站起來,說道:「請坐!請坐!」

  說著,他拉開右下一張椅了,請那個女子坐下,心中可真不瞭解,她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葛姑娘坐下之後,閑目向桌上一瞥,又轉到李玉琪面上,旋又垂下頭去,李玉琪恍然若悟,心道:「好呀,原來你也是來吃飯的呀,那可好,我一個人正無聊得很呢!」

  想著,立即揚聲喚:「嗯!」

  葛姑娘聞聲抬頭,門外店夥走進,兩人兩隻眼睛,盯視著李玉琪,不知他在叫誰呢。

  李應區指著桌上的杯蓋碗筷,對夥計道:「喂,你再拿些這個來好嗎?」

  原來他不知道那些叫什麼,也不知該怎樣稱呼夥計與姑娘,這一個名詞,在他的心中,已沒有一絲印象,使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

  夥計看了葛姑娘一眼,應聲退去,片刻送進來一付碗盞,擺放在姑娘面前,複又退去。

  李玉琪執壺為姑娘斟上一杯佳釀,舉杯邀飲。

  姑娘自坐下之後,一直是垂頭靜坐,一反過去豪邁不讓鬚眉的作風。

  忸怩之態畢現,頰上的紅暈也一自不曾退盡,只是,那眉梢唇角,隱含笑意,心情似頗愉快。

  此時,一見李玉琪邀她飲酒,也未曾想到,別人是否另有用心要加以提防,更不曾考慮自己是否善飲,竟自端杯一飲而盡。

  李玉琪見狀,也不遲疑,自然是口到杯幹,飲畢舉筷,又邀姑娘,一同吃菜,根本不提唱曲之事。

  葛姑娘一杯下肚,周身立起作用,兩頰上紅暈更濃,大眼裡閃泛水波,已有了幾分醉意。

  醉酒的人,膽識往往較平常壯些,葛姑娘雖有幾分醉意,態度己較前略有不同,她不再感覺忸怩羞怯。

  她大膽地抬起螓首,對李玉琪觀視。

  李玉琪亦不善飲,兩杯下腹,比姑娘的酒意更濃,只見他玉頰漲紅,俊目放光,舉筷緩食,動作溫文優雅,令人怦然心動。

  葛姑娘不禁芳心暗動,情絲偷擊,忍不住輕啟朱唇,徐吐茸聲,問道:「公子貴姓大名,仙鄉何處?能否見告小女子嗎?」

  李玉琪聞言不由一怔,曉得姑娘是在問他叫什麼名字,但用盡心思,也想不起來。

  他呆呆盯住葛姑娘粉頰,不知所答,好半晌方才反問一句,說:「我叫什麼名字?人都要有什麼名字嗎?」

  似自語,似詢問,葛姑娘聞方,芳心一震,還當他輕視自己,故意汗這玩笑,四目一觸,瞥見李玉琪純真,誠摯又茫然的目光,卻不暗暗奇怪道:「看他這模樣,像真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曉得,豈非怪事,那他怎會跑到此地來找我呢?」

  原來,她不知叫她乃是夥計的主意,方有此想。

  不過,她心裡不但未因此厭惡於他,反更允滿了無窮的憐惜與同情。

  她瞥見他茫然尋思之狀,立即伸出纖手,輕撫在李玉琪手掌之上,似安慰似詢問說:「公子!你真想不起叫什麼嗎?……那就要想了!」

  李玉琪搖搖頭,果然不再去想,反掌握住葛姑娘素手,展顏笑道:「啊,我真是不知道呢,人非有個名字不行嗎?……那麼,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那年代,男女授受不親,閨女的纖纖素下,豈可任人握的,葛姑娘雖不幸淪落賣唱女,卻素來潔身自好,不曾讓任何人摸過一把。

  如今,驟然被李玉攝握住纖手,起初頗咳,用力一掙,竟未掙脫,便是一驚,及至目光一觸到李玉琪天真的笑容,嗔驚立如那冰雪向火。

  瞬息間溶化個一乾二淨,代之而起,卻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愉悅,與如沐春風的舒服感覺。

  同時,她覺得對面這人,己不再陌生,他已在轉瞬間化成為她的夢裡情郎——她渴望已久的情郎。

  因此,外形的忸怩與靦腆,己隨之消失殆盡,她像對一個熟悉的愛人一般,情致纏綿的喁喁細語,道:「我可沒有見過像你這樣,連個名兒都沒有的人,人,誰無姓名呢,拿我說吧,名兒就有兩個,一個是在外面跑碼頭用的化名,叫做葛月琴,另一個是葛玉環才是真名,不過,現在反而不常用了!」

  說到這裡,葛玉環感懷身世,神色頗為黯然李玉琪正在吃食並未看占,聞言沖她癡癡一笑,道:「那可是真不公平,我一個名兒沒有,你卻藏著一個不用,為什麼呢?讓給我一個可好?」

  這話可真天真得緊,怎的名兒也能夠隨便出讓得的?

  本來葛玉環有一些傷心的,聞聽他這般說法,禁不住燦然「哧」地一笑,邊笑邊說他道:「看你文質彬彬?怎麼這般天真,名兒是父母起的,怎能讓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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