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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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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是閱歷極豐的老江湖,霎時之間已想出許多道理。 這一來對這朱宗潛大感興趣,此時又發現他放置在一旁的長形包袱,取過抖開一瞧,乃是一把金刀,刻有「無私堂」三個字,頓時認出此是銀衣幫的執法金刀。 馮天保認出金刀來歷之後,復又細察刃口。 他的眼力豈同小可,頓時又查看出此刀剛剛殺死過不少人,血腥味猶在。 他很快就把金刀重複包好,放回原處,皺眉尋思。不一會目光轉到那少年面上,沉聲道:「你救他之舉是對是錯,眼下我還不敢確定。」 這個少年姓李名思翔,乃是剛剛故世的本宅主人的最小兒子,年甫弱冠。自幼便被馮天保看中,傳以上乘武功,復又家學淵源究心於文章經史,是以英姿奮發,迥異凡俗。 他聽得師父這麼一說,心頭又是一震,暗暗想道:「我方才被那『正義』與『利害』的矛盾衝突弄得六神無主,現下又加上一重心事了,唉!」 他憂心忡忡的向朱宗潛凝視,但見他的側面也甚是挺秀俊逸,顯然不是奸邪之輩。 朱宗潛身子動彈一下,馮天保伸手一摸,發覺熱度全消,不由大感詫異。 轉眼間朱宗潛已慢慢抬起頭來,喘息數聲,這才說道:「在下多蒙恩公袒庇,逃過殺身之劫,大德如山,難以言報。」 馮天保眉頭略舒,心想此子不但氣度超邁,相貌不凡,而且談吐不俗,好像不是邪惡之流。 李思翔見朱宗潛的話乃是向自己而說的,連忙道:「兄台好說了,這等話暫且不提,在下李思翔,這一位是家師馮天保。敢問兄台貴姓大名?何以與黑龍寨結下仇怨?」 朱宗潛搖搖晃晃的起身向馮天保行禮,報出姓名,然後道:「在下當真不明白黑龍寨之人何以找到我頭上。這話不知馮前輩和恩兄信也不信?」 馮天保感到這個少年語氣懇摯,不覺信了大半,道:「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黑龍寨名列三凶兩惡之內,本是一個組織嚴密的兇手集團,經常受雇殺人。你若是想除去仇家,只須銀子充足,出得起價錢,他們一樣替你出力。」 朱宗潛欲知道的便是黑龍寨的底細,這是因為他曾經手刃了他們十餘人,故此急於打聽他們底細,若然皆是邪惡該殺之輩,才能夠安心。現在從馮天保口中聽到的一鱗半爪,已大略可知黑龍寨此一兇手集團中無一不是可殺之人,登時放心不少,長吁一聲:「若是如此,在下還恨今晨被他們截擊之時出手不夠狠毒呢!在下又曾聽說銀衣幫乃是當今無雙的大幫大派,主持武林公義,何以竟任得黑龍寨橫行?」 馮天保很有興趣的望著他,道:「照你這樣說法,老夫在武林之中也頗有地位聲望,亦應負有相當的罪愆了,然而事實上這一群兇手武功既高,組織又極為嚴密,行蹤飄忽不定,黃河流域以西安府起計,橫越數省以至出海為止,都是他們的根據地,誰也查不出他們的老巢到底設在何處。是以誅滅黑龍寨之舉可不是一幫一派之力能夠辦得到的。而且在無人查得明白他們的底蘊和實力以前,誰敢向他們動手?」 朱宗潛慨然道:「在下一身之外,別無牽累,倒是敢鬥一鬥這群兇手!」說這話時,軒眉瞋目,自有一股凜然氣概。 馮天保心中一動,問道:「在你那柄金刀下喪生的十餘性命,都是黑龍寨的嗎?」 朱宗潛訝然點頭,道:「前輩何以得知有十餘人的數目?」 馮天保淡淡一笑,道:「大凡刀劍每殺一人,總要在鋒刃留下些許痕跡,加上刀上的血腥味,便可知殺人的數目和時間上距今久暫。你那柄大刀算得上是佳品,是不是你的常用兵器?」 朱宗潛搖搖頭道:「不是在下的兵器,實不相瞞,此刀乃是從銀衣幫之人手中取得,其時少幫主歐陽謙也在場。我們之間有點過節,只待我走出百里之外,我們還會碰頭。」 他不敢把計多端的罪行揭發,為的是怕計多端聞得風聲,或是先向他師父康神農下毒手,或者是逃遁無蹤。更會因而使計多端的兩個不知姓名來歷的師兄警戒和防範。總而言之,他暫時不能使計多端地位動搖,這樣才不會打草驚蛇,免得康神農失去報仇的機會。再者康神農曾經透露過計多端的兩個師兄在武林中甚有地位,因此他在不明這馮天保底細之前,絕不能洩漏絲毫口風。 馮天保點頭道:「你倒是很坦白,老夫早就認出此刀乃是銀衣幫無私堂的執法金刀。銀衣幫有兩堂八壇,無私堂是兩堂之一,專掌執法行刑。此堂的人選甚是嚴格,個個鐵面無私,不講人情,都是使用金刀。」 他站了起身,又道:「老夫須得往四下查看,免得大意發生事端。」 他那高瘦的身影走出屏風外面,突然又叫李思翔出去,低聲囑咐道:「你在閒談之中可設法查明他的師門來歷以及他的身世,若是正派出身,為師很想借用他的力量,讓他參加一個由不少高手組織的隊伍,共同辦一件對天下武林十分重要之事。」 這正是知徒莫若師,馮天保一來曉得李思翔崇尚正義,二則自己也正是這一類的人。倘若自己的師父囑命打探別人的來歷,用意不是為了正義公理的話,縱是師命難違,也不會全力進行,將心比己,便可明白,故此坦白把用意說出,使李思翔當真用心查探。 李思翔回到屏風之內,關切的問道:「朱兄覺得怎麼樣了?你患的是什麼病?小弟自當儘力幫助你延醫療治。」 朱宗潛心中被友情溫暖之流充滿,感激地道:「我的病不要緊,過些日子就會痊癒,恩兄的盛情高義,沒齒難忘。」 李思翔道:「朱兄若不嫌棄小弟淺陋無知,當為朋友看待的話,便不要再用這等稱呼。只不知朱兄仙鄉何處,尊師是哪一位?」 朱宗潛豪邁地道:「恭敬不如從命,兄弟便從此改變稱呼便了。兄弟原籍京城,至於家師的姓名來歷恕我不能奉答,方命之處,尚祈海量宥恕。」這等守祕之事在江湖上極是尋常,而且他坦率的態度更不會令人發生誤會。 李思翔道:「朱兄想必別有隱衷,所以不能道出尊師名諱……」 他沉吟了一下,記得師父參加一個高手組成的集團中,亦有歐陽謙在內,當下又道:「小弟冒昧請問一聲,假使家師出面的話,歐陽謙能不能暫時放下你們之間的過節,待日後才清理?」 朱宗潛訝道:「兄弟雖然不明白李兄話中深意,可是自當坦誠奉答,那就是兄弟與銀衣幫之間的過節不易解開,但要他暫時押後卻能辦到。」 李思翔心中大慰,想道:「若是如此,可見得他並非犯了邪惡不赦之罪了。」他哪裏知道這其中的過節極為複雜,又牽涉到男女之情。其實歐陽謙肯不肯暫且押後,尚在未知之數。 此時屏風外有人叫一聲表哥,人隨聲現,卻是個素服少女,長得杏眼桃腮,膚光如雪,甚是美貌。她忽見屏風內還有一個陌生年青男子,不禁一怔,隨即落落大方的向朱宗潛點頭微笑一下,便又道:「表哥,姨母找你呢!」 李思翔連忙起身,向朱宗潛道:「家母有事召喚,小弟去一去就回來。」 朱宗潛道:「李兄只管前往,兄弟自當恭候。」 李思翔匆匆去了,把他的表妹撇在屏風門口,全無交代。 朱宗潛可不敢胡亂向人家張望,卻感到那美貌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 他縱是生性大方,而又毫無綺念,但這樣地被一個年齡相匹的少女細細打量,也不由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他窘困地挺腰危坐了好一會,那少女說道:「朱先生在何處與我表兄相識的?」 朱宗潛目不斜視,應道:「在下承蒙令表兄不棄,屈節下交,才相識不久。」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朱先生必是個十分不凡的人,家表兄向來十分驕傲,誰也瞧不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謙虛客氣的對待朋友呢!」 朱宗潛發覺此女口氣話語都很溫柔,使人有親切之感,心想到底是名門大家出身,硬是與一般的小家碧玉大不相同。當下道:「姑娘這麼一說,倒使在下感到十分惶恐了。在下一介布衣,淪落天涯,浪跡於江湖之中,自家也不知令表兄何故屢加青睞。」 他說到此處,第一次抬頭向那少女望去,但見她神色之間透出敬重之意,心中頓時泛起感激之情,忖道:「我雖是很自負不凡,尤其是數年前遭遇大變之後,得遇老恩師,學成一身武功,深心中更是十分自負自傲。但以她的處世出身,又絲毫不知我的底細,居然具此葸眼,實在是罕有之遇……」當下道:「在下朱宗潛,不敢請問姑娘貴姓?」 那少女道:「賤姓褚,小字玉釧,乃是洛陽人氏。朱先生到過洛陽沒有?」 朱宗潛自然到過,話題從地方名勝談起,甚是款洽。 洛陽自是中國名都勝地,由周朝以迄漢唐,俱是全國文化中心,從「紙貴洛陽」一語中即可推想得到盛況。 朱宗潛和那褚玉釧從洛陽的龍門的造像石刻談起,由龍門千品論到最著名的二十品,接著旁及「關林」,是處為曹操以王侯之禮葬關羽首級的古跡,接著談到隋橋和中國第一所古剎白馬寺等等,甚是津津有味。 在談論這些古跡勝地之時,褚玉釧處處顯露出她胸中學識不凡,但卻沒有半點炫耀的意味。 朱宗潛暗暗生出敬佩之心,因為一個閨閣女流竟然懂得這麼多,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不由得暗暗把另一位少女與她作一比較,但覺那林盼秋如空谷的幽蘭,孤芳自賞。而這褚玉釧卻像是上品水仙,清貴妍雅,富貴之家不可或缺。這刻他雖談不上愛慕之情,但印象極是深刻。 兩人至此已談了好一陣工夫,褚玉釧恰到好處地施禮告退。這又使得朱宗潛泛生出留戀回思之情。 屏風之內只剩下他一個人,獨坐之際,思潮起伏。想起了最近數日之內的經過,一方面是刀劍叱吒,熱血飛濺。一方面是美人如玉,旖旎溫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遭遇所引起的情緒在他胸中交織,而現出多采多姿的人生。 他漸漸豪情勃發,站起來挺直身子,拿起金刀,正要出去。一條高頎的身影出現在屏風門口,正是那陰陽手馮天保,他恰好是用有刀疤的左頰對著朱宗潛顯得甚是猙獰。 馮天保冷冷地問道:「你想到何處去?」 朱宗潛道:「晚輩覺得多留在此處一刻,這李府的危險便多添一分,是以打算離開此地。」 馮天保搖搖頭,道:「不行,你這一露面,定被黑龍寨分佈在本府四下的暗樁發覺。那時候這李家決難逃過滅門之禍!」說罷,伸手取過椅上的白袍,教他披上。然後帶他迅快的從廳後側門出走,轉入後宅。 這李府房舍極多,佔地甚廣。馮、朱二人穿過許多重房屋,最後停在一座偏院內。馮天保命他在房間內靜候消息,自家又匆匆走了。 他走到隔壁院落的一間上房中,但見李思翔和褚玉釧都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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