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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公孫元波道:「對,我目前實是覺得成家有害。」

  李大嫂瞭解地道:「這話甚是,我苦頭已吃足了。」她轉身行去,又道:「你還是歇歇吧,我沒工夫跟你聊天啦!」

  過了一忽兒,廚房傳來刀砧鍋勺等聲響,公孫元波側耳而聽,心頭飄過一絲絲縹緲的感覺。

  這一頓晚餐豐盛而精美,公孫元波肚子填得飽飽不說,心中更是充滿了感激,因為他曉得這一頓晚餐,乃是一個女人最能表現出體貼的可愛之處。假如她對他冷淡和沒有好感,她也能做出一桌的飯菜,只是那種味道情調,必定完全不相同。

  他們飯後隨便聊了一陣,從家常到身世遭遇,都在輕鬆融洽中談著。

  就寢之後,到了二更時分,公孫元波已經起了身,忽然又躺回被窩。

  房門「呀」地打開,一條人影走進來,接著點燃了桌上的燈火。

  公孫元波閉目裝睡,心想這大嫂倒也奇怪,半夜三更跑得來,卻不是偷偷摸摸,顯然並不是寡居太久難耐寂寞而來找他。那麼她這般明目張膽地闖入來,時在深夜,有何企圖?

  來人正是李大嫂,她點上了燈,走到床邊。公孫元波一直裝睡,雙目緊閉。突然身上被子被她抄起一角,公孫元波吃一驚,忖道:「她竟上床來麼?」

  這時他極想睜眼瞧瞧這個風韻絕佳的少婦,到底身上穿的什麼衣服?是平時的裝束呢,抑是容易就脫掉的貼身內衣?

  他身上的被子已被李大嫂揭開了一半,公孫元波這時已忍不住,倏然睜開雙眼,向燈下之人望去。只見李大嫂身上的衣服齊齊整整,絲毫沒有午夜淫奔的跡象。此外,她雙眉緊皺,露出一副疑慮關心的神情。

  公孫元波道:「大嫂,你好像早知道我還未睡著,對不對?」

  李大嫂放下被子,輕輕嘆息一聲,點頭道:「是的。」

  公孫元波問道:「大嫂深夜前來,有何見教?」

  李大嫂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所以忍不住前來阻止你。可是我突然醒悟,這是我沒有辦法阻止的。」

  公孫元波坐起來,訝道:「大嫂你說什麼?」

  李大嫂道:「你不是正要出去麼?」

  公孫元波頷首道:「是這麼想,你如何得知?」

  李大嫂道:「以前李良和他的朋友,也總是在深夜這個時分出去,你跟他們沒有什麼兩樣。」

  公孫元波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同時明白為何李大嫂會揭被瞧看之故,敢情是瞧瞧看他是不是穿上了夜行衣。當然她一點不錯,他的夜行衣穿在身上,還有軟底鞋。故此就算他辨說自己是和衣而睡,也沒有法子解釋腳上的鞋子,天下間哪有穿鞋上床睡覺的?

  李大嫂在床沿坐下來,道:「你必定有不得不出去之故,所以我決不阻止你。」

  公孫元波道:「謝謝大嫂的見諒,我的確非出去一趟不可。」

  李大嫂伸手握他的臂膀,誠摯地道:「希望明天早上看見你出來吃早點。」

  公孫元波拍拍她的掌背,道:「我會的,你放心好了。」

  李大嫂唉一聲,道:「你的口吻,和他一模一樣。」

  公孫元波道:「你別多想啦,回房間睡覺吧!」

  這個少婦溫順地起身,公孫元波也一躍下地,陪她行出去。穿過天井,轉入去便是她的臥房了,公孫元波停下腳步,柔聲道:「大嫂安心去睡,我一會就回來。」

  李大嫂幽幽道:「你想,我還睡得著麼?」

  公孫元波直到這一剎那,方始深切體會到像她這等境況之人的痛苦。從前他也不是不知道同事們的妻子的痛苦,但終究是屬於推理所得的結果,好像與事實還隔了一層,不能深切體會。現在李大嫂的神情和聲音,使他強烈地感到她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這個事實,一點都不是想像。因此,他突然十分歉疚,不僅為了眼前的李大嫂,也為了不知多少的同道志士的閨中人。

  他邁前兩步,逼近了李大嫂,堅決地道:「你去睡吧,我不出去就是了。」

  李大嫂大感驚訝,道:「什麼,你不走了?」

  公孫元波道:「是的,我也回房睡一覺,事情等以後再辦不遲。」

  李大嫂欣然道:「啊!你太好了。」

  公孫元波道:「我說得出做得到,大嫂儘管放心,我不會偷偷溜出去的。」

  李大嫂道:「我知道,你們都是最有信用的人。」

  她正要轉身,忽然又停住。在黑暗中,這個飽經憂患的少婦顯然在尋思著。

  公孫元波驚訝地等了一陣,才道:「夜深露重,大嫂小心著涼,還是回房歇息吧!」

  李大嫂搖搖頭,道:「告訴我,為什麼你改變了主意?」

  公孫元波道:「我不是說過,那些事情等以後再辦也不遲麼?」

  李大嫂道:「不對,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公孫元波坦率地道:「好,我一旦告訴你,除了事情可以延後再辦,還有就是對你不能不公平,因為李大哥在世之日,你這種活罪已經受夠了,我何忍再給你痛苦?」

  李大嫂感動地低下頭,過了一會,才道:「我改變主意啦!你去辦事吧,我替你向觀音大士祈禱,保佑你平安無事。」

  公孫元波道:「有大嫂為我祈禱,我此後定能一帆風順、逢凶化吉的,不過今晚我決定不出去了。過一兩天,情勢將會對我有利些。」

  李大嫂當時大為歡喜,道:「你休息兩天,也是好辦法。好啦!我們明兒再談。」

  她立刻辭別。顯然她是個很守禮的婦人,深知在深夜裏,跟一個年輕男子同處一室,總是不妥。

  公孫元波見她通情而又達禮,心下大為激賞,忖道:「可惜李大哥福薄緣慳,辜負了如此一位賢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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