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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龐公度道:「以往本局的燕雲十八鐵騎,凡有任務,總不免要殺死不少人命。但那已是過去的事了,將來他們絕對不可濫殺。」

  俞翠蓮訝道:「他們是為了滅口啊!難道以後不須滅口了麼?」

  龐公度搖頭道:「他們殺人不單是滅口,而是跟你我一樣,心中藏有一股對世人的怨毒。正因如此,咱們沒有一個人會替被害之人難過的。」

  俞翠蓮道:「何以從現在起不須怨毒仇視世人呢?」

  龐公度笑一笑,道:「這個道理你最需要明白,因為將來有很多事要你出馬。現在我先問你,如果我叫你殺害公孫元波,你心中可有不忍之情?」

  俞翠蓮不必瞞他,點頭道:「有的,我下不了手。」

  龐公度道:「是因為你接近過他,瞭解他是很好的人,對也不對?」

  俞翠蓮道:「對呀!但這與別人有何相干?」

  龐公度道:「別人亦是一樣,只不過咱們沒有機會接近和瞭解他們而已。世上之人,不管咱們多麼仇視他們,但在他們之中,也有很多值得咱們尊敬之人,例如忠臣烈士、仁人孝子。這些人往往為別人犧牲自己,不問代價。這等人物雖然於我們沒有什麼相干,但還是值得尊敬。」

  俞翠蓮道:「我明白啦!」

  龐公度道:「還有一點,你不可不知。那就是為了咱們的利益,亦有使天下太平的必要。至少咱們不可使國事變得更糟,對也不對?」

  俞翠蓮恍然道:「對極了,然而這種道理過於曲折深遠,只怕不易被大家接受。」

  龐公度道:「那倒不怕。咱們只選擇明理通達之人,才告訴他這種道理。愚頑之輩,就不必多費唇舌了。」他拍拍少女的面頰,又道:「你去睡吧!我心中已有了一點頭緒。」

  這座莊堡在黑夜中孤零屹立,竟連一點燈光也沒有。公孫元波狐疑地遙遙注視,但覺這一堆屋宇埋藏著人間某種驚人的秘密,不禁連連搖頭。

  俞翠蓮的豔絕人寰的面孔,亦是使他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他隱隱感到在塵世人間,不可能有這麼美麗的女子,然而她又不是仙女。那麼她是什麼?是魔女嗎?

  他自家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猛可回醒時,已是寒露滿身。這時他才感到冷風凜烈刺骨,不由得縮一下脖子,舉步向京師疾奔而去。

  從冷于秋口中,他已知道這次送來京師的重要情報,竟是皇上的兩頁『起居注』,並且得知敵方不但已傾全力欲奪回這項珍貴證物加以銷毀,還要設法加害皇儲,以除後患。

  由於線索已連貫起來,所以這整個行動就不難解釋了。敵方唯恐皇儲登極之後將會誅戮他們,所以非先發制人不可。至於加害皇儲的手法,當然不是暗殺,而是設計使皇上下手。

  公孫元波現在最急於想查明的是,究竟那兩頁『起居注』已經平安送到了,抑是已被敵人截獲?

  他入城時已經是黎明時分。城門外聚集著無數的車輛牲口,載運著各種蔬菜和雞鴨牛羊等家畜,還有很多是挑著田裏出產的東西到城裏售賣的鄉下人等。

  公孫元波混在入車隊伍中通過城門,忽見前面大街上有一隊盔甲鮮明的軍士,一望而知乃是錦衣衛的精銳兵卒。他心頭大震,更不遲疑,身子一聳,躍上前面的大車。這一輛大車沒有遮蓋,載的是三十頭肥羊。公孫元波縮低身子,蜷伏在角落。但由於大車邊緣的欄板只有一尺高,往上就是木條橫釘的欄杆,故此公孫元波雖是整個躺下,身上衣服仍然會露一點在欄板外。他情急之下,只好施展火候有限的「縮骨神通」,只望身子比平時縮小一點,使外面之人看不見他的身體便可以了。

  誰知渾身骨骼發出一陣低微的連珠脆響,霎時身軀已縮小了許多,尤其是立刻見功效,縮得極快。這等火候造詣,已經到了最精純的境界,故此公孫元波暗暗感到驚訝,但這刻已不克分心去想。

  車中羊群的騷亂,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當大車通過那一隊隸屬錦衣衛的禁軍前面時,突然停了下來。

  公孫元波心頭大震,忖道:「敢是已露形跡了麼?」

  由於現下尚是黎明時分,光線還不十分明亮,故此公孫元波估計那隊禁軍如不是行近,實是不易發現自己。除非他的身體有一部分突出於欄板外,才會被禁軍們看見。

  紛沓的靴聲以及戈矛長柄觸地之聲,向大街當中已經停止的隊伍湧過來。一名小旗官領率著五六名軍士,霎時已來到載羊的大車前面。

  公孫元波至此已準備暴起出手,殺出包圍。但他還是希望不必這樣做,因為他深知錦衣衛禁軍與其他的十一衛軍不同,不但每一個軍士都體強力壯,擅於搏擊,而且每一小旗(十人)中,都配備得有兩支火銃和連珠弩。這兩種利器非同小可,尤其是火銃是以火藥射出鐵砂,百步之內,無堅不摧。那連珠弩是以機括發射的利箭,雖然不及火銃威力,可是火銃每發一響之後便須重裝,相當費時,連珠弩卻可連續發射,亦能洞穿堅甲,比一般的弓箭厲害得多了。所以公孫元波對錦衣衛禁軍甚感忌憚,若非萬不得已,他可不願冒險與他們發生衝突。

  小旗官走到大車前面,冷冷地打量車把式一眼。那車把式連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兩名兵士一下子把車伕夾在當中,其中一個搜索車伕身上,然後回頭道:「沒有帶兵器。」

  車伕向小旗官道:「官長,小的是何尚書府的下人,每隔兩三天,就到城外莊子裏載運牲畜回府,把守城門的官校們都見熟了。」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麼啦?尚書府的人就不能搜查麼?」

  車伕連忙賠笑道:「不,不是這個意思。小的趕快向官長報告,為的是免得耽誤官長的時間。」

  那小旗官一聽,登時心平氣和,微一側頭示意。那兩名兵丁便放開車伕,但他們還不走開,幾個人上去圍住了在大車前面的兩個鄉下人。這兩個鄉下人都挑著蔬菜,樣子非常老實。他們被軍士圍住,都現出驚慌的神色。

  小旗官喝道:「搜身!」便有兩名軍士執行命令,在這兩名鄉下人身上搜查起來。

  公孫元波看得清楚,原來他雖是不敢抬頭窺看,可是他使用一件特製的工具,把車外的情況都收入眼中。那是一面小銅鏡,另有一根可以作各種角度移動的柄子。公孫元波全身不動,單以一隻手操縱,並且僅僅是手掌手指活動而已,齊腕以上亦不移動。

  從銅鏡反映的景象中,他看見軍士們搜查那兩名鄉下人的情形。但見搜查得十分徹底,衣服上每一個口袋都翻出來看過。在這等天寒地冰的時候,那兩名鄉下人衣服解開之後,只冷得索索地抖個不停。

  公孫元波心頭迅轉,忖道:「這等搜查法大有蹊蹺,竟不似是為了攔截我了。莫非我方另有活動,風聲洩漏了,所以敵方派出禁軍,抄搜我方的信差麼?」不過他的情況仍然十分可慮,怕只怕這隊錦衣衛禁軍沒截獲信差,卻把他給逮住了。

  這等緊張形勢繼續了好久,那兩名鄉下人身上沒有搜到可疑之物,同時又得到守城軍士指證,證明他們每天都挑菜入城,這才告一段落。大車開始向前駛行,可是公孫元波更為緊張,因為那些禁軍官兵站得太近,車子經過時,很容易被他們發現。

  一名禁軍突然指著大車,道:「咦!那是什麼?」

  另一名禁軍轉眼望去,口中問道:「哪兒呀?」

  「在大車上,好像有人躺在欄板旁邊。」

  小旗官聽見了,向緩緩駛去的大車望了一眼,笑道:「你說有人躺在車子裏面?」

  那禁軍道:「好像是有一個人。」

  小旗官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人的話,那一定是三歲小兒。如果是大人,哪能躲在這麼小的角落?」

  別的禁軍也哄笑起來,大車在他們的笑聲中,已出走了一大段路程。那名禁軍面紅耳赤,拽開大步向那大車追去,不過他也真怕自己眼花看錯,所以不敢喝令停車。

  他迅即追上奔近,探頭一看,車內除了幾十隻羊之外,哪有人影?在大車後面是幾個挑著擔子的鄉下人以及其他的車輛,人人都看見公孫元波從車內躍出,隱沒在巷子裏,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作聲,免得被禁軍扣訊。

  公孫元波眼看那名禁軍曳戈行回去,心中暗暗叫聲「僥倖」。他沒有立刻走開,仍然躲在巷中,向外邊遙遙監視。

  入城之人絡繹不絕,過了一會,一輛馬車忽然被禁軍們攔住盤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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