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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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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元波這時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醜,所以如此自卑,當下道:「依在下愚見,俞姑娘不但是罕見的才女,而且性情賢淑,舉止溫柔。這種種優點,遠超過以容貌驕人的女子多矣!」 俞翠蓮搖搖頭,道:「有什麼用呢?唉!」 公孫元波道:「你錯了。世上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的是,如果俞姑娘容貌比不上別人,實在不必悲嘆感傷!」 俞翠蓮道:「不是容貌的問題。」 公孫元波心中充滿了同情,柔聲道:「俞姑娘無須隱瞞,老實說,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不信的話,你把面上佈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種淺薄之人。」 俞翠蓮道:「先生何以認定我長得不好看呢?」 公孫元波道:「當然有很多理由,但別的話不必多說,在下只問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難道是怕我認得你,以後會對你不利麼?請你說說看,我會對你不利麼?」 俞翠蓮道:「先生當然不會,但是……」 公孫元波只笑一下,沒有說話,但對方已強烈地感覺出他的意思了。 俞翠蓮遲疑了一下,才道:「小女子不想先生留下一個錯誤的印象,是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卻有個要求,務請允許。」 公孫元波道:「只要在下辦得到,絕無不可之理。」 俞翠蓮道:「先生一旦見過我的真面目,以後永遠不許再來找我。先生如是答應,便請立誓!」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我可以答應,但這個條件是必要的麼?」 俞翠蓮堅決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答允了,我才可以遵命。」 公孫元波實在想不通此中緣故,不過他卻想到一點,那就是這個諾言只是限制他不得來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卻不在此限,所以並不是杜絕了幫助她報答她的通路。再說他實在不能相信此一關於俞翠蓮必是奇醜女子的推論,這麼堅強有力的論證也會有錯,所以衝著這一點,他也是非求證一番不可的。他依言鄭重地發了誓,然後道:「請把布罩拿掉吧!」 俞翠蓮呆如木雞,居然沒有動彈。 公孫元波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之人,為了證明他好德不好色,於是又伸手捏住她嫩滑的玉手,另一隻手慢慢地伸到她面。 俞翠蓮仍然動也不動,意味著他可以取下那個布罩。 公孫元波更不遲疑,迅快而平穩地揭下了布罩。 在燈光之下,這個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現出來。但見她臉如桃花,眉似春柳,當真稱得上是「秋水為神玉為骨」,竟是一個明眸皓齒綺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公孫元波已不算是未見過世面之人,但目下也瞧得情迷意亂,心神波蕩。尤其是俞翠蓮那對星眸中,自然流露一種纏綿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們對覷了一陣,公孫元波定一定神,才道:「啊!你沒有騙我,你長得太美了!」 俞翠蓮眼中泛出喜悅的光芒,道:「我當真很好看麼?」 公孫元波道:「我可以發誓,你是我平生所見最美的女孩子了。」 他說這話時,深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無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但這兩個女子風味迥然不同。俞翠蓮沒有冷于秋的絕世冷豔,但卻自具有特別纏綿動人的味道,叫人瞧了,不禁心神迷醉。 俞翠蓮歡愉地向他囅然一笑。公孫元波彷彿看見了百花絢爛開放一般,不由得把她拉近身前。她也似是被這個俊俏郎君的魅力所吸,身子發軟,向他胸前偎靠。 公孫元波丟掉布罩,摟住她的纖腰,這時他暈陶陶,連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幹什麼。 那俞翠蓮的身子剛一偎貼在他胸前,突然像觸電似的,極猛烈地震動一下,接著拚命掙扎。 公孫元波雙手宛如鋼鐵,身子紋風不動,緊緊抿著嘴唇,低頭俯視著在懷抱中掙扎的美女。他這回不放手,但也沒有更進一步把她抱緊,只保持著摟著她的姿勢。 俞翠蓮突然平靜下來,仰頭望著這個男人,長長的頭髮飄垂在背後。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現著一層淚光,還有數點淚痕留在她嬌豔如桃花的面龐上。 公孫元波見了這等淒豔景象,登時愣了,因為這個美麗之極的少女,渾身一時都透出深不可測的悲哀,以及無可挽回的絕望意味。 他不必詢問,已知道這裏面有某種原因存在,不然的話,沒有人能夠表現出如此深沉痛切的悲哀。 俞翠蓮沒有再掙扎一下,可是公孫元波卻緩緩放開摟住她腰肢的手,站起來輕柔地撫摸她的面龐,心中為了這樣一個絕代佳人而暗暗嘆息不已! 他一點也猜不出俞翠蓮何故如此悲哀,另一方面,卻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她這種美麗,好像不應該存在於現實中,應該是在幻想中方可得見。 他放開手之後,俞翠蓮顯然已漸漸恢復了常態,動作優美地抹抹淚痕,接著向他微微一笑。 公孫元波簡直靈魂兒飛上半天,因為俞翠蓮這一笑,散射出超越凡俗的美態,沁人心脾,跟她剛才表現的幽怨之美又全不相同。 俞翠蓮把蒙面的罩子戴上,於是,這張豔絕的面龐像幻影般的消失了。 公孫元波終究是受過嚴格訓練之人,迅即恢復神志,尋思了一下,說道:「這真是叫人難以置信之事。你不但不醜,反而美麗得可以壓倒天下群芳。我平生所見美女不在少數,可是憑良心說,她們到了你面前,便都黯然無光,變得極為平淡無奇。」 俞翠蓮沒有作聲,但他知道她正在瞧著他和傾聽他的說話,當下又道:「你具有如此天生麗質,何故隱藏起來?莫非是怕人看了神魂顛倒,所以做點好事,把面蒙上?」 俞翠蓮輕輕道:「是的!」 公孫元波沒想到她居然承認,不覺一怔,心想:「她雖是有這等資格,但卻不合道理,只要她是生活在世間,是個活生生的人,便不該這樣做。」不過在另一方面,他卻深信俞翠蓮沒有騙他,所以儘管在邏輯上說不通,卻是非相信不可的事實。 這座莊堡內不論是人或事,已經形成了無數的神秘、重重的疑問,在公孫元波心中打上難解的謎。 俞翠蓮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低聲道:「挽曲已經告終,你應該走啦!」 公孫元波點點頭,道:「我馬上就走,但請問一聲,你當真不許我再來瞧你麼?」 俞翠蓮道:「是的,請你恪守誓言,永遠不要找我。」她的話聲不高亢,卻透出十分堅決的意味,使人一聽而知,她沒有一點虛矯之意,的確是真心希望他守信。 公孫元波感到無話可說,舉步向房門行去,到了門口,忽又回頭問道:「你在此地的生活過得快樂麼?」 俞翠蓮點頭道:「我很快樂,雖然你可以指得出有些缺陷,但我仍然很快樂。」 公孫元波道:「我不懂,但我卻相信你的話。好吧!我告辭了,依照你的安排,咱們只好來生再見啦!」 俞翠蓮推他入房,一面說道:「等一下才說再見。我還得陪你通過許多房子,避過守衛的眼目。」她不知何時已拿了一件寬大的披風給他披上,加上頭罩,這一來連面目帶身材都隱藏起來。 他們向前行去。俞翠蓮在前面帶路,沒有一點鬼祟的態度。終於穿過許多重院落,來到面向廣場的一道側門。 俞翠蓮輕輕道:「二老爺已經安排好這一班崗哨,他們都會詐作曾經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筆直向碉樓行去。在左下方的牆上,你可以發現一扇窄窄的便門,從便門出去之後,就是燕雲十八鐵騎的禁地。」 公孫元波道:「我能不能悄然通過十八鐵騎的警戒線,就得看我自己了,是也不是?」 俞翠蓮道:「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護,悄然逃出重圍。」 公孫元波道:「現在須得告別啦!對麼?」 俞翠蓮點點頭,道:「唉!你應該走啦……」她的話聲中,含有濃重的淒愴悲惋的意味,又道:「永別啦!公孫先生!但願你不會忘記我……」 公孫元波道:「我這一輩子休想能忘記你!」他嘆息一聲,又道:「雖然我們之間還談不上什麼,可是我卻有刻骨銘心之感。還有就是龐公度兄,亦是我感念難忘的人。」 俞翠蓮握住他的手,她的柔嫩的玉手,傳給他以奇異的感覺。她輕輕地道:「請你多多保重自己。」 公孫元波道:「你也要多加珍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瞭解你,這是很苦惱的經驗!」 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地站了一會。俞翠蓮放開手,公孫元波會得此意,突然轉身大步行出廣場。 他一直穿越過廣場,來到碉樓之上,果然在左方牆上有一道窄門。他在推開此門以前,回頭望去,但見在門樓的暗影中,隱約地還可看見俞翠蓮的身影。 他戀戀不捨地遙望著她,心中掠過雜亂的思緒,尤其是那悲哀的挽樂,曾經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見俞翠蓮出現在廣場中,匆忙迅快地向他走來。公孫元波湧起驚訝的心情,等候著她。轉眼間,俞翠蓮已來到他面前。公孫元波道:「你想到外面走走麼?」 俞翠蓮搖搖頭,道:「不,外面的世界不會給我快樂,只有在這裏,我才過得心安理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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