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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她收起那疊陣法圖卷,便走出房外。不一會,她的步聲傳來,接著走入房中,手中提著一具食盒。食盒內有湯有菜,還有熱騰騰的白米飯。

  公孫元波這兩天一直以乾糧果腹,是以一瞧這些精美鮮香的飯菜,頓時饞吻大動。蒙面少女給他盛飯,又給他舀湯,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慇勤之意,不言而喻。

  公孫元波笑一笑,道:「這一頓飯,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見你的面目,將來回想起來,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輕輕道:「先生這話實是使人感動,那就請先生記住,小女子賤姓俞,小字翠蓮。」

  公孫元波道:「俞姑娘說話中,偶爾還有一點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國佳麗無疑,只不知在這寒冷的北方,住得慣住不慣?」

  俞翠蓮道:「住得慣,我很喜歡寒冷的天氣。」

  公孫元波道:「但你們還是不大習慣麵食,對不對?」

  俞翠蓮道:「是的,若是頓頓吃麵,便感到有點積滯了。」她突然微俯身子,雙手按住公孫元波的肩頭,聲音中略略帶出驚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公孫元波看不見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口中應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過這種訓練,能夠從很細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

  他停頓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雖然已經相當純正,但有一些詞語用字,都不是北方人習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後你取來飯菜,一去一來時間甚短,可見得不是單獨為在下辦備的。也就是說,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飯,由此推測,可以斷定你們絕大多數是南方人無疑了。」

  俞翠蓮愣了一陣,才道:「這才可怕了,只不過一些微末細節,就被你推測出很多的事來,怪不得二老爺這般推重先生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這點道行算得什麼?若是換了俞姑娘在我這等處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話,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樣推測得出來。」

  俞翠蓮搖搖頭,道:「小女子決計沒有這等本事,因為大凡關係到膽識方面,誰也無法勉強。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處境中,只怕老早就駭昏了頭,腦子完全麻木啦!」她的話聲甚是嬌脆悅耳,公孫元波不由得聯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根據她的雙手、身材以及動聽的語聲,幾乎可以斷定她一定長得十分美貌。然而由於她嚴密地蒙起頭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見她的面孔。從這一點推想,便極可能是奇醜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總是大同小異,故此每個人的長處,大都不願意藏起來。反過來說,人人都傾向於掩飾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孫元波最後的判斷是:「俞翠蓮一定長得奇醜無比,不然的話,在這戒備森嚴的堡內,都是自己人,何須蒙起了面孔?」於是他不敢動瞧瞧她真面目的念頭,假如他能殺出重圍,恢復了自由,將來俞翠蓮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遠具有朦朧之美。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樂聲,在這寂靜的堡內聽得分明。

  房內的兩人都側耳而聽。過了一陣,公孫元波訝疑問道:「這是什麼樂曲,竟然如此淒涼悲哀?」

  俞翠蓮道:「這是我們自制的輓歌之一。」她聲音中含蘊著一種奇異的悲傷,接著又道:「辭世之人,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卻不能如此達觀,所以借輓歌以抒沉哀!」

  公孫元波道:「俞姑娘這番話發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麼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殺的鐵騎中人?」

  俞翠蓮道:「不,如是陣前殉身,這種死法,只有壯烈而無悲怨。」

  公孫元波訝道:「那麼怎樣的死法,才值得淒然哀念呢?」

  俞翠蓮道:「先生最好不要多問,小女子實是難以奉答。」

  公孫元波道:「好,在下不問就是了。」

  他口中雖然宣佈不問,其實心中疑念更多,腦子轉個不停。到目前為止,鎮北鏢局的這一座莊堡,實在處處透著神秘詭異的氣氛。在公孫元波感覺中,與其說他們是鏢局,不如說是一種古怪的宗教團體。而他們所信奉的教義,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惡。

  舉一個例說,以龐公度那等長於陰謀之士,居然能欣賞他的熱血壯志,因而暗下助他逃走,但龐公度卻表示過,他對國家對世人都沒有好感。這一點矛盾極厲害,使人無法理解。當然也許龐公度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說的話也沒有一句話是真的,可是公孫元波細心觀察之下,卻深信龐公度並沒有詭計。換言之,他認為龐公度是真心助他逃走的。

  公孫元波是根據兩點判斷的。一是龐公度本來可以在丹藥上做手腳,用不著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顆毒藥,就足以把他擺平了,何必還轉彎抹角地作這許多麻煩的佈置?二是龐公度贈他的四寶中,其一是珍貴的靈藥,他已吃下肚子,目下果然感到真氣堅凝,精力充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極具靈效的藥物,而其他的三寶,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根據這兩點,公孫元波找不出任何可疑之處,反而處處都證明了龐公度的幫助的確真心實意。但正因如此,他才更為迷惑,更覺得這座莊堡和所有的人,都染著神秘詭異的味道!

  他站起了身,道:「在下不如趁這樂聲未歇之時開始行動,俞姑娘認為如何?」

  俞翠蓮連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如果先生現下出堡,遇到燕雲十八鐵騎,應付起來,定必倍感吃力。」

  公孫元波一面感到她那隻纖手滑嫩溫暖,一面又大為訝惑,問道:「何以現在就必定倍感吃力呢?啊!是不是與這陣悲哀的挽曲有關?」

  俞翠蓮點點頭,道:「是的!」

  「在下若是請問其故,俞姑娘可肯回答?」

  俞翠蓮沉吟一下,突然發覺自己的手被這個青年捏住,而且他還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摩,登時心慌意亂起來,抽一下沒有把手抽回來,當下顯然更為慌亂了,無法集中注意力考慮問題。

  她的輕微的驚顫,公孫元波馬上感覺出來,並且還知道是因為自己撫摩她的玉手之故。此一心理上的弱點,公孫元波如何肯放過?他雖然不是輕薄好色之人,但對付女孩子的經驗卻甚為豐富,這時更不遲疑,猿臂一伸,摟住她的纖腰。

  俞翠蓮吃驚地劇烈掙扎起來。這種反應大大出乎公孫元波意料之外,為了保持風度,連忙放手。她發出輕輕的喘聲,可見得她心情波蕩得十分劇烈。

  公孫元波道:「對不起,在下把你嚇著了,這一來俞姑娘一定更討厭在下啦!」

  俞翠蓮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幾下,才道:「先生千萬別誤會,小女子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公孫元波溫柔地道:「那麼你何以這麼害怕呢?在下既不會傷害你,也沒有任何不軌之心。」

  俞翠蓮訥訥道:「對不起得很,我……我不能……」

  她究竟不能夠什麼事,卻沒有說下去。公孫元波反而感到大有徹底澄清之必要,免得她誤會自己竟是想對她有非非之想,當下說道:「在下向來十分尊重女孩子的,像剛才那種舉動,平生還是第一次,只不知姑娘信是不信?」

  俞翠蓮點點頭道:「我信。先生乃是正人君子,這是一望就可知道的。小女子想聲明的是,我對先生一點也不厭惡,但為了某種原因,不知不覺就做得很過火了。」她這時已恢復冷靜,侃侃而談,說出她的道理。

  公孫元波甚覺過意不去,道:「在下粗魯的動作,使姑娘吃了一驚,實在抱歉得很。恕在下多嘴,敢問姑娘是不是已經有了知心的男朋友呢?」

  「沒有,我這一輩子決定不談這些事。」

  她說完之後,還輕輕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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