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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裴淳心中一陣急跳,轉眼望去,只見樹後轉出一人,正是薛飛光。她靠在大樹身上,滿面揶揄之色,仰望天空。

  換了別人,這時定然難以向她開口,但裴淳為人寬厚,天性俠義,把救人之事看得比自身侮辱還重,當下起身上前作揖道:「薛姑娘還生氣麼?」

  薛飛光轉眼一望,見他態度誠懇真實,沒有半點油腔滑調,竟是當真怕她還在生氣的意思,心中大生好感,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問得好奇怪!我打了你,又搶了你的馬,把你撇在路上,我還能生你的氣?」

  裴淳放了心,透一口長氣,道:「我正在發愁,只怕永遠見不到姑娘……」

  薛飛光道:「這一輩子見不到我便又怎樣?」

  這話自是大有深意,但裴淳卻沒有領悟弦外之音,說道:「那就慘啦,怎生向馬主交待啊!」

  她哼一聲,說道:「我已經打死胭脂寶馬啦!」

  裴淳驚「啊」一聲,問道:「真的?為甚麼?」

  她道:「我心裏一不高興就弄死它了,不為甚麼!」

  裴淳頓時愁眉苦臉,喃喃道:「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薛飛光見他竟沒有大怒責罵,不覺又回心轉意,想道:「任何人處此境地,都會發急罵人,他不罵我,可見得對我極好!」

  但她仍然不捨得放過作弄他的機會,說道:「你只怕無話可向馬主交待,這不是有話可說了?還愁甚麼?」

  裴淳滿面愁容,搖了搖頭,頹然坐回石上發怔。

  薛飛光心中一軟,拍掌笑道:「你這人真是,我若是當真殺死那馬,何必又來告訴你?」

  裴淳大喜道:「真的?馬呢?」

  薛飛光笑吟吟道:「藏在村子後面。喂,你怎的不問問我為何現身見你?」

  裴淳心中陰霾已掃,笑著打一下腦袋,道:「是啊……」

  薛飛光說道:「我最恨別人背地罵我,所以跟著你偷聽有沒有暗暗咒罵我!」

  裴淳笑道:「幸虧我急得忘了罵你!」

  薛飛光道:「現在我已曉得你不是背後罵人的壞蛋,才肯跟你見面說話!」她低鬟一笑,又道:「還疼不疼?」言下有點不好意思,卻更見關切之情。

  裴淳道:「本來還有點疼,但你一走出來就不疼了!」他口氣極是坦白直率,一聽而知是實話。

  薛飛光心頭一震,不禁走上前去,拉他身子,伸手在他胸口輕輕揉推,說道:「唉,我不該用那麼大的氣力。」

  裴淳但覺心中十分寧貼舒服,因此面上一直掛著笑容。薛飛光噘嘴道:「不准你傻笑!你敢是笑我?」

  裴淳這時一點也不覺得她毫無道理,連忙歛住笑容,道:「好,好,我不笑就是。」

  薛飛光自己卻笑起來,道:「你別怪我,你要笑就笑好了……」心中想道:「他真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拼著被姑姑責罵,也要理睬他。」當下帶他走到村子後面取馬,兩人又一同騎上馬,向西南方馳去。

  不久工夫已馳出二十餘里,到了一個村子中,兩人在一家農舍前下了馬。薛飛光叫道:「李伯伯,李伯伯……」

  裴淳心想:「她在我面前提起李師叔只叫他的名字,但現在卻改變稱呼……」

  薛飛光側睨他一眼,道:「你最好少在心中胡思亂想我的事!」

  裴淳這時已知道她聰明過人,以前又見識過南奸商公直擅猜別人心意的本領,因此也不驚奇,只微笑一下。

  屋門緩緩打開,出現一個鬚髮如銀的高大老人,他拄著一根齊眉枴杖,背脊微見傴僂,雙頰凹陷,甚是瘦削。

  薛飛光道:「李伯伯,這幾天覺得怎樣了?」

  老人眼光掠過門外的二人一馬,霜眉輕輕皺了一下,隨即泛起笑容,緩緩道:「還好,上一次你不是說你姑姑不許你再到這兒來麼?」

  薛飛光答道:「我不管啦,回去任得姑姑責罵便是!」

  當下走入屋內,裴淳打量四周一眼,只見陳設雖是十分簡陋,但光線充足,打掃得極是乾淨。

  薛飛光一面入屋,一面說個不停,道:「李伯伯你猜我帶了誰來?剛才您老見了那匹紅馬,便擔憂商公直查得出線索是不是?但一點都不要緊,我把趙伯伯的徒弟帶來啦……」

  這時裴淳已跪拜地上,說道:「小侄裴淳拜見師叔!」

  李星橋呵呵笑道:「賢侄起來,讓我瞧瞧大哥收了怎樣的一個好徒弟。」

  他細細端詳過裴淳之後,口中只道:「好……好……」便無別的讚語。

  原來李星橋眼力高明,閱歷極豐,一望之下,已瞧出裴淳天性忠厚老實,又是出身田舍之家,雖是可愛,但要他應付波譎雲詭的江湖風浪似嫌不足,是以深心之中甚是失望。

  薛飛光已明其故,當下說道:「李伯伯,您老可知道我怎肯帶他前來?」

  李星橋道:「是啊,你明知他是我大哥的徒弟,怎肯理睬於他?」

  薛飛光笑一笑,道:「就是因為他忠厚老實之故!」

  李星橋頓然大悟,心想:「這小姑娘聰慧絕世,她分明向我暗示不可看輕裴賢侄的忠厚老實,若果他果真憑了忠厚老實便能使她不惜忍受責罰,帶路來此,則我也實在不能加以輕視。」

  他自然也知道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已經暗暗愛上裴淳,當下微笑一下,說道:「你說得有理!」又向裴淳道:「裴賢侄,我那大哥可好?」

  裴淳把山上情形大略說了一遍,最後說到趙雲坡如何處置商公直。

  李星橋不禁一怔,沉吟道:「這就奇了,大哥縱是虔心持戒,不肯殺人,也該廢去他一身武功,免得遺下大患才對!」

  裴淳趕緊又把商公直如何聽得自己說起,因此猜出他老人家武功已失之事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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