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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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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動作很快而又很整齊從靴筒拔出尺許短刀,鋒刃光芒閃閃使人心寒膽怯。林長壽不覺連退好多步,所以程傑李威已迫入殿中。 淨意法師嘆口氣道:「別傷害那孩子,我聽你們的,你們想把我怎樣都行。」 李威道:「你為何不早點餓死?省得我們多費手腳,但結果你還是免不了一死。」 他聲音之冷酷顯示出絕非虛言恫嚇,他們要殺死淨意的決心連林長壽都聽得出來。故此林長壽大怒,暴喝一聲,拳出如風連環擊去,呼呼拳風顯出力道沉雄勁厲非同小可,而拳法招式也兇猛精妙,一下子便把那兩個人迫到門口。 程傑和李威全都駭然變色,手中短刀兩三次幾乎被擊落,但他們忽然齊齊叱喝一聲,刀光連閃幾下。 林長壽蹬蹬蹬一直退到淨意法師前面,還轉過面孔望住淨意,面色變得慘白:「師父,我好像已經受傷?」 淨意和尚伸手按住他肩頭,柔聲說:「坐下,不要用力。你的確已經受傷,而且傷得很重。你左後背已被刺了很深很深的一刀,所以你的左手絕對不可以動。」 他瞧也不瞧李威程傑他們一眼,運指如風在已經坐下的少年背上點戳閉穴阻止流血,同時又極快取出一些藥粉灑在傷口上。 程傑冷笑兩聲:「喂,和尚,你覺不覺得這樣做法多餘了一點?你死了之後我們還是不會放過他的,你何必替他上藥治傷?」 淨意和尚這時才抬頭瞧看他們。他面孔清秀斯文如故,可是程傑李威卻都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因為這和尚的眼光太可怕了。 他們耍慣訛詐欺凌那套流氓功夫,擅長觀察風頭,若是碰到真正胸懷殺機的人,他們寧可抱頭鼠竄絕不挺身硬碰。「殺機」跟「憤恨」有很大不同,當你憤恨時你可能氣得想殺死對方,不過未必真正有此決心,更不一定有殺人能力。但殺機卻具有殺人的氣勢以及決心。 所以程傑李威都大驚後退,程傑已經不知道自己胡言亂語些甚麼,可是淨意和尚卻聽得清楚。那程傑居然質問他是不是真的和尚?程傑又說如果他是真和尚怎可以生氣?怎可以有想殺人的念頭? 淨意和尚不覺愣住。程傑的確沒有講錯,我既然真正皈依,真正奉行大乘菩薩道,莫說揮刀殺人,就連殺心也是不該生起的。又既然業力如此深重以至今日非把他們殺死不可,這也不過是在無盡相繼生死流轉過程中了卻一重因果而已。世人莫不惜生怕死,主要原因是他們認為只有此生才是真實的,一旦死了就有如永遠絕滅,所以總是想抓住表面真實而其實是虛幻的一生。 但歷史已告訴我們,生命只是虛幻現象,古往今來誰也抓不住的。另一方面生命含攝死亡,死亡也含攝生命,這原是變幻現象的兩面,由於生和死永遠找不到開始也找不到終點,所以好像輪子一樣不停流轉,至於推動的力量就是我們親自做成累積無量的因果,形成無限巨大無限複雜的業力。 人類智慧還不能計算也不能洞曉每一個因果的關係,所以對未來之事既無法避免亦無法前知。於是看起來「命運」好像早已注定,好像無法更改。但從另一角度看,因果既然都是我們自己做的,豈不是等如命運也是自己注定的? 淨意和尚忽然發覺程傑李威又已迫前數步,都舉著刀帶著獰笑,當下已知道弱點被他們抓住了,現在無論如何殺機都已激發不起。但不要緊,我還可以抵抗,只要打倒他們,並不一定非得殺死他們不可。不過我得找件兵器,最好是木棍之類。 他眼光四下一轉,忽見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一個英俊青年,左脅下挾著一把形式古雅長劍,微笑說道:「你是不是想找一根木棍防身?」話聲中居然拋了一根不到三尺的短木棒過來。 淨意和尚一手接住,訝道:「你是誰?」 程傑李威一聽他們互不相識,當然想先知道來人身份,所以也不作聲,只擺出一副流里流氣兇惡形狀。 英俊青年的笑容似乎很坦白純潔:「我叫陶正直,只是個過路人。」他說:「我不明白你是怎麼回事。你明明掌心裏已扣著暗器,為甚麼不出手?你真是不肯殺人?」 淨意和尚輕輕嘆口氣。陶正直立刻又說:「你難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殺死他們,他們會殺死你?何況還有你那個徒弟,更何況你徒弟還有家人?」 李威冷冷道:「姓陶的你莫非沒有家人?」 「老兄你用不著威脅我。」陶正直笑容也變得冷冷的:「你們知不知道這和尚是毒藥暗器高手?他暗器上的毒一定厲害無比,至少可以見血封喉。他可能手上剛好沒有解藥,所以不敢使用,因為他不想殺人。」 淨意和尚大驚變色,喃喃道:「陶正直,陶正直!我好像沒有聽過這名字?」 林長壽瞪目大叫道:「師父,殺死他們,不要怕,快殺死他們……」 這是因為陶正直提起家人,而程李二人也並不隱瞞會向他家人報復之意。 陶正直的話很奇怪,使程傑李威二人都暫時忍住不動手。他說:「這和尚還有個大秘密,你們想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就是他很虛弱,如果他三棒打不倒你們,他就只好跪下認輸任憑宰割了。」 淨意和尚的表情等於用言語證明一樣明白。我只想不通的是陶正直究竟想怎樣?陶正直外表聲音笑容都使人覺得坦白純真,使人覺得是個好人,但何以又好像生怕程李二人殺不死我,所以特地指出我心理和生理的弱點? 程傑李威都裂嘴獰笑,笑得既可厭又可怕。 但突然笑容凍結變化,李威似乎還不如何使人覺得,程傑卻變得極之劇烈,由於本來獰笑時嘴巴略略張開,所以連舌頭已掉出來竟也不知道。 程傑是忽然看見一件萬分奇怪也萬分恐怖的事。奇怪的原因是看見李威胸口忽然出現閃亮劍尖,劍尖由衣服裏透出,足足伸出大半尺才停止。任何人當然都不可能由胸口往外面生長出鋒利劍刃,所以誰看見都會覺得奇怪。 至於恐怖的來源就更簡單了,常識告訴李威胸口的劍刃絕不是像樹木一樣「長」出來,而是這把劍從後背刺入,穿透了身軀才由前胸突出。 假如此劍從別人身上透出,那倒沒有關係,程傑不是沒有殺過人那種好人,絕不會見到殺人場面驚駭昏倒。可是從李威身上「長」出劍刃意義就不大相同了。李威毫無疑問必是瞬間就完全死亡,故此面部還殘留著僵硬笑容。 陶正直聲音溫和得有如朋友閒談聊天,清清晰晰送入每個人耳中:「和尚不敢殺人,但我卻敢。你們難道都想不到這一點?」他稍稍停歇一下又說:「我不但敢殺人,而且最喜歡殺壞人。你們連和尚都欺負,我猜想一定是壞人。你們是不是呢?」 程傑雖然自知是百分之百壞人,但這時決不可以承認。但他搖頭動作還未做出來,背心要害便感到一陣尖銳劇痛,他甚至能感到劍尖刺過肌肉骨骼內臟等而由胸口透出。 他果然看見胸口「長」出劍尖,下一剎那他已帶著驚恐進入杳冥死亡國度了。 陶正直一腳就將兩具屍體踢出殿外天井,提著還滴血的劍,微笑走向淨意和尚。看來他等著接受淨意和尚的道謝,但淨意和尚決不能讚揚他殺人,所以只好含含糊糊說:「謝謝你解圍救命。」 陶正直笑容一點也沒有變,但手中劍光一閃,已刺中林長壽右眉。林長壽痛得大叫時,陶正直已經一腳把他踢出六七尺之遠。 林長壽雖是痛得頭昏眼花,但同時也憤怒得全身冒汗,大喝掙扎而起想要拚命。誰知喝聲低沉微弱,全身也沒有氣力,連坐起也有所未能,更休提出手拚命了。 「我若是一劍一劍慢慢刺死他,你還敢不敢殺人呢?」 淨意嘆口氣,但覺這個外表英俊說話溫文的青年根本不是人而是惡魔。以佛門戒律來說,殺死惡魔當然不同於殺人。 七粒一組的毒砂悄悄由袖管跌落掌心。唉,可惜我多年來已疏於練習,更可惜的是現在全身外勁內力都很有限,所以威力一定比不上從前一半! 但他短棒出手時仍然極為迅疾,棒尖直向陶正直小腹戳去。當然他的殺著是在左手七粒毒砂。 短棒居然順順利利戳中陶正直小腹,不過想不到的是陶正直的劍也有如毒蛇在同一時間一樣刺中他左掌,因此淨意和尚當然撒不出毒砂了。 陶正直的微笑和聲音仍跟剛才一樣:「我識得的獨門暗器手法至少有二十種。聽說小幻天家派毒藥暗器雖然厲害,但卻只有『含沙射影』手法可以跟神女宮九種暗器手法相提並論。」 此人越來越像惡魔化身,因為他不但能笑著殺人,不但腹笥淵博,而且劍法之精妙惡毒也幾乎當世無匹。 「我既然看得出你起不了殺機,自然也就看得出你動了殺機。我瞧得出你身體虛弱,同樣也瞧得出你右手木棒力道極為有限,因為你只能把全力運聚左手發射暗器,所以我早一步發劍解除威脅。這是我平生原則,我就算能接住你七粒毒砂,我若有其他方法可想,我決不肯冒險接下毒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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