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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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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也可以老遠就繞過牌樓直奔安居鎮。但這座光亮的牌樓似乎散出妖異氣味,把他吸引過來。 數丈高的牌樓下面當然可容行人車馬等通過。但小辛從牌樓門望到後面,發現那邊特別黑暗。他記得從這方向望去應該看得見安居鎮稀疏燈火。可是現在卻看不見。 他心靈上「危險」訊號老早響過。他已經熟悉「命運」要攫奪他生命的預兆和訊號。 正因此他才故意不躲開燈火通旺的牌樓。他必須迫近生死邊緣(生命之極限)瞧個清楚。如果他能夠觀察清楚,如果他有足夠能力(例如速度)。因而一舉突破超越了生死之極限。他將會獲得或進入怎樣的境界? 「死亡」是甚麼?說來簡單只不過身體所有機能都不能再活動,神智感覺、呼吸等一切都停頓消失。 但死亡之後究竟如何就很難弄得明白了。現在舉世之人大都認為「人死如燈滅」,滅了之後就永遠甚麼都沒有,所以亦都不願多想。這叫做「斷滅論」。由於現在的人都存有倚賴心理,認為人死後到底是永遠斷滅呢?抑或還有「靈魂」還可以到天堂地獄或是轉生投胎?這些問題讓時代尖端的科學家解決吧!等他們證實之後才作打算。 其實我們如果要倚靠新舊「物理」任何理論定律,去證明「非物質」的境界,豈不是緣木求魚?豈不是極不合「理」? 何況每個人死亡之後若是永遠斷滅,則亦必有永不斷滅。 永遠斷滅我們可以大略想像得到,反正甚麼都沒有就是了。 但永遠不斷滅就麻煩得多,世上並沒有長生不老之人,所以顯然「永不斷滅」並不是這種形式,又正因為是另一種形式,所以會同時含有「斷滅」、「不斷滅」的現象。 因此我們禁不住要問:小辛想超越,想突破甚麼?時空之內「限制」有很多很多。在人類觀點看,「死亡」是不是極限呢? 摸索和實驗是確立一切智識的方法與步驟。小辛可能知道,亦可能不知道。但他卻是照這方法、步驟進行。 他終於看見一個人,是從門後無盡黑暗裏走出來。 這個人高大莊嚴,還有一副富泰樣貌。 他的眼光深沉而又銳利,冷靜而又狂熱,和藹而又殘毒,坦誠而又詭秘。 小辛靜靜注視著他。從他的外表──包括頭髮面貌肌膚四肢,衣服穿著及行走動作等等。已經觀察得知不少資料。 那人停留在牌樓下半明半暗之處,他也把小辛細細觀察過,一隻手輕拂頷下的鬚,開口道:「雖然你外表很狼狽,但你一定是小辛。」 小辛道:「你是梁老員外?」 那人點頭道:「我就是梁松柏。」 小辛道:「九幽使者金陽是你的手下?」 梁松柏道:「對。」 小辛道:「那麼你也就是二十年前『十萬魔軍』案的主腦長春子了?」 梁松柏道:「對。」但面上卻不禁微露訝色,小辛怎知二十年前的秘事呢? 小辛道:「你手下共有四大使者,攻堅使者和摧銳使者率領的是武功很好的死士,死士數目至少有兩百名,九幽使者十殿使者率領鬼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的消息對不對?」 梁松柏笑聲很勉強,道:「你很本事,這些秘密一共只有六個人知道。」 小辛道:「除了你和四大使者之外,還有一個知道的人,想必就是你的大公子梁永珍了?」 梁松柏道:「現在連你加起來卻只有五個人知道。」 小辛掐指頭算一下。其實那須計算,六個加一個等於七個,連小孩子也能隨口道出。但答案既然六個加一不是七而是五,就必須用指頭計算了。 小辛搖頭道:「不對,暫時來說你們六個加我一個仍然等如六個。」 梁松柏居然同意,頷首道:「你說得對。」 小辛道:「但遲些時候,答案可能是六個加一個只有一個。」 梁松柏冷笑道:「你以為這一個人是你?」 小辛道:「至少有這種可能性。」 梁松柏不再冷笑道:「跟你談話很愉快,但我敢保證你算錯了。」 小辛道:「我知道,因為真正答案是兩個。」 梁松柏的表情似乎立刻變得不大愉快,因為他不明白小辛這一次的算法。 小辛解釋道:「這世上將來可能只有我和你大公子梁永珍知道這些秘密。因為梁永珍現在必定已遠颺千里,除非你有某種暗號遣人通知他,否則他永遠不回來,也永遠變為另一個人。」 梁松柏瞠目望住他,從前人家對他說小辛是魔鬼,他呵呵大笑,現在想起這話,卻連微笑也裝不出。怪不得人家說小辛是魔鬼,連梁永珍奉命逃走變易身份等候通知這一著棋他都猜得出來,除了「魔鬼」之外誰辦得到? 小辛又道:「金陽即使未死,但你可放心把他除名,我擔保他現在連自己姓甚麼都記不得了,我這樣說你放心麼?」 梁松柏苦笑道:「你說的我當然放心。」 小辛又道:「你的埋伏都在牌樓後面麼?」 梁松柏道:「當然啦,有燈光的地方到底很不方便。」他忽然一怔,為甚麼有問必答。 這真是個很有趣味的問題。小辛就是有此種本事魔力,似乎能使「敵人」下意識排除仇視懷疑等觀念,因而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有問必答。 小辛忽然笑道:「如果我轉身走了,你怎麼辦?你仍然不放過我麼?」 梁松柏沉吟一下,才道:「這是全無意義的對話。因為你絕對不會放棄。不然的話我當然願意與你談判。」 小辛反手從花布包袱角落縫隙探入抓出一把透明的礦物結晶。雙掌一搓變成極細粉末,而且揚灑出去簡直變成一大團烟霧。 本已極明亮燈光突然變得更明亮。不過梁松柏站在半明半暗之處,看來仍然若遠若近,仍然測度不到正確距離。 不久以前無嗔上人已經領教過,無嗔其實在明亮大廳內,雖然利用地面磚塊計算測度,仍然弄不清楚梁松柏是遠是近。 小辛望望地面,才道:「果然是螢光粉。但你浪費這許多螢光粉有何作用?螢光粉既沒有毒亦沒有任何作用。在強烈燈光之下幾乎發現不了。對,你乃是利用強烈燈光掩護你灑放的螢光粉。但為甚麼呢?」 梁松柏面色顯然又青又白,道:「任何人的肉眼在如此強烈燈光下,絕對不能發現我灑下螢光粉。小辛,你真是『魔鬼』。」 小辛知道從他口中不可能套出答案。道:「如果我在十萬魔軍內,能不能做頭領呢?」 梁松柏道:「當然可以。你應該是頭領中的頭領。你可以保存你的智慧和意志。你甚至有很大的決定權力。但可惜你一定不肯加入『魔軍』,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辛感到已經向死亡界線迫近一步。現在他已知道死亡界線並不是一條界線,其實是由鬆到緊、由淺到深的區域。你一步步走去,最後就會走到終點。終點亦即最後界限。說是「界線」亦無不可。只不過任何人到達這一點這一線時,已經不會也不必「想」了。所以界線也好,終點也好,那時已無分別。 小辛面孔已完全隱藏於迷霧中,好像沒有表情,又好像微笑。他舉步行去。就算終點是死亡,他也要迫近去瞧個清楚明白。 梁松柏向後退。他完全沒有誘敵意思,而是感覺出小辛鋒銳凌厲無匹的壓力。同時最可怕者,小辛的壓力絕對不是「血氣之勇」,絕不是「無知魯莽」,絕不是純粹「武功」。 當然梁松柏永不會了解那是「智慧」「武功」到了某一境地融合而產生的力量。已近乎所謂「迥脫根塵,靈光獨耀」境界。 小辛已走入半明半暗地帶,再過去自然就是黑暗區域(並非黑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他看見梁松柏幾乎已退入黑暗區域,便停步不動。梁松柏果然亦不再後退。 平淡無奇的幾步後,卻讓小辛測探出很重要的一點,梁松柏必須與他保持某一最低限度的距離。如果沒有這個距離,他可能就失去「若遠若近」的奇異能力。 眼睛利用光線量度空間的距離位置,而耳朵則利用「聲音」。 但可惜眼睛遠遠比不上電子光學儀器那麼精密準確,耳朵亦望塵莫及「聲納」,因為眼睛耳朵仍然要靠大腦分析判斷。每個人後天經驗必有主觀成份。所以永遠不能像儀器那麼精確。 小辛忽然脫掉布鞋,把布鞋掖在腰帶。前後左右繞小圈子走了幾步。腳板心極靈敏的感覺(當然經過至為嚴格訓練),馬上測知梁松柏曾經站在何處。 距離已經算得出來,但心靈中「危險」訊號卻只強不弱。可見得即使一舉擊殺梁松柏,仍然不能解除威脅。 死亡威脅來自何處?何以擊殺梁松柏之後仍然不能解圍?難道梁松柏居然還不是真正首腦人物? 不過那已是第二步才出現,才須解決的問題。第一步最重要行動仍是「殺」死梁松柏。 小辛的破刀突然出鞘,一片精虹乍現便隱。破刀的光芒絲毫不弱於「橫行刀」,而且當刀光乍閃之時,雖然比不上瞬間照亮大地的閃電。但卻可以用幾百盞燈突然明亮一下來比喻。 梁松柏樣子跟死人差不多。面色比蠟還白,眼睛露出的震驚和詫異疑惑無法形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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