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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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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野跺腳大聲道:「走,問甚麼?我們不能講悄悄話麼?」 另一個廿餘歲的男人笑道:「好,好,我們走,我們原不該多嘴問的……」 任何男人在美貌得令人心軟的女孩子面前,都會特別慷慨容忍。這也是男人世界中心照不宣的規矩,彼此誰也不會取笑誰。 故此其餘兩人也笑了,同意並且邁開腳步急急奔去。 但他們走出十餘丈,便又停止,因為路當中有個老家人連連躬身行禮。寶藍綢衫男子道:「你是誰?甚麼事?」 老家人道:「小人徐貴,來自太湖。請問三位壯士可曾見到兩位美麗的姑娘?」 最年輕只有二十歲的少年按劍踏前兩步,厲聲道:「沒瞧見,滾開。」 老家人徐貴道:「如果三位壯士沒瞧見,務必請回頭走開,這邊萬萬走不得。」 在三人忿怒哼哈聲中,徐貴忙忙解釋道:「因為敝上就在後面不遠處守候那兩位姑娘,任何人走過不免引起敝上疑心。如果言語上一衝突,眼看又是一場流血慘禍。」 寶藍綢衫男子道:「貴上是誰?」 但另外那廿餘歲的年輕人冷笑道:「管他是誰,若敢無禮攔路,便取他狗命。」 更年輕的少年叫聲「好」,道:「對!誰敢阻攔先吃我常青兩劍。」原來他背負一劍,左手握一劍。 老家人徐貴不但不龍鍾而且矯健得很,閃開一旁的身法相當迅快,說道:「小人萬萬不敢攔阻,請,請。」 常青意氣風髮帶頭奔去,轉過一個長滿樹木的小山丘,忽見一個灰衣六旬老者在大路中心,居然四平八穩坐在一把交椅上。 交椅後有個粗壯漢子雙手抱著一口長刀。刀鞘很古舊全不起眼,但看來沉甸甸很有斤兩。 那老者面闊顴高,雙眉橫直濃黑,口大鼻扁。整個樣子一瞧而知是個執拗橫蠻脾性之人。他兩眼一瞪精光閃閃,粗聲道:「老夫徐無理,小子們報上名來。」 常青態度比他更橫,大剌剌道:「老子常青。」他指住寶藍綢衫漢子道:「他是老大霍昭,那是二哥秦龍。」 徐無理道:「你們有外號沒有?」 常青道:「沒有,沒有取外號的必要。」 徐無理闊橫面上居然泛起笑容,道:「小孩子好沒見識。外號有很多用意,可以讓人知道你的為人性格職業擅長的武功等等。你們踏入江湖多久了?」 這次是老大霍昭回答,道:「說久不久,兩年有多三年不到。」 老二秦龍接口道:「我們也商量過外號之事,但如果還未做過一件轟轟烈烈的事……」 徐無理不悅的聲音把秦龍的話打斷。徐無理道:「胡說八道,只怕沒本事,沒膽識,那怕找不到轟轟烈烈的事情?你們兩三年都闖不出聲名,全是混蛋蠢才。」 老二秦龍老三常青都氣得怒叱,但老大霍昭「哈哈」大笑聲壓住他們,也使他們忽然醒悟因而由忿怒變回沉著。假如對方是身懷絕藝的高手,則大敵當前豈可衝動忿怒? 徐無理反而讚許點頭道:「這才像話。老夫姑念你們年輕識淺,叩個頭就饒了你們。」 霍昭道:「本人專練判官筆,我二弟用慣一對護手短鈎,三弟學劍。」 徐無理道:「我不是瞎子,早瞧見啦!」忽然微怔尋思。說到「瞎子」突然記起「燭影搖紅」秦聰,十年前秦聰亦是天下十二名刀之一,聲名之顯赫更在「湖光萬頃」徐無理之上(這是因為徐無理不行走江湖,二十年來都隱居太湖)。秦聰本來亦不是瞎子,但後來卻「變成」瞎子。 「天下十二名刀」並不是天下無敵,並非絕不失敗的。徐無理忽感惕凜,站起身,外表破舊的長刀已在他手中,交椅也被壯漢搬走。 霍昭道:「老丈用此刀賜教幾手麼?」 徐無理道:「老夫今年六十歲,此刀跟隨老夫已超過四十年。」 霍昭道:「老丈三十年前會過『刀王』蒲公望沒有?」 徐無理搖頭道:「沒有,老夫一直侍奉先師,先師辭謝世間才踏入江湖,到如今算來只有二十七年。」 霍昭道:「令師想必也是刀法大家,他會過蒲公望的橫行刀沒有?」 徐無理搖頭道:「沒有。」 秦龍常青一齊嘲聲嗤笑,道:「誰敢去碰刀王蒲公望?別提啦……」 徐無理居然不怒反笑,道:「哈,小伙子有點見識,老夫後來也不時想到這個問題。四十五年前,我才十五歲,投入先師門下學刀,那時先師因中風癱了一腳。後來雖是復元,行動卻不免仍有影響。但先師在生之日時時拂刀遙望長空,他究竟想甚麼?是不是不敢找刀王蒲公望,所以用身體不便的理由對自己對外人都可以交代?」 秦龍和常青都愣住,這話從六十歲老人口中說出真是萬萬想不到。常青問道:「老丈尊師是誰?我希望聽過他的大名。」 徐無理道:「老夫的名頭你們都不知道,更休提幾十年前的人物。」 秦龍大聲道:「刀王蒲公望的橫行刀傳給小辛,我們正要找他。」 徐無理雙睛一翻露出白眼,冷笑道:「胡鬧,憑你們三個?回家,不可逞能。除非你們過得老夫這一關。」 霍昭迅即接口道:「老丈的刀是甚麼刀?擅長的是甚麼路子?」 徐無理道:「此刀名為『斫山斷水』,厚度重量都超過常刀兩倍,鋒快更超過普通的刀許多倍。說到我的刀法門路,兩個字可以包括,『兇』、『霸』是也。」 霍昭道:「多謝指教。」 徐無理道:「你使判官筆,你姓霍,只不知黃山霍元亮是你的甚麼人?」 霍昭道:「是先伯父。」 徐無理哦一聲,道:「霍元亮死了?怎樣死法?」 霍昭一怔,人死了還問怎樣死法?甚麼意思?常青大怒喝道:「不用拉關係,我們的事與別人無關。」 徐無理道:「霍元亮可能病死老死,像平常凡夫俗子死得全無出息。但也可能戰死,就算技不如人也死得像個大丈夫。」 霍昭道:「已經逝去十年,我不知道死因。」 徐無理屈指計算,嘴中一二三四的誰也不知道他在計算甚麼。常青怒聲道:「老匹夫,要動手就動手,囉嗦甚麼?」 徐無理深深嘆口氣,道:「十年,唉,十年。一定是血劍會的傑作。」 他一抬頭目光如電,凝住常青,道:「你使正反劍(不算是雙劍),你姓常,銅陵姚氏常氏不分家,你是常氏子弟?」 常青吃一驚,不覺退了半步,道:「你……你知道?」 徐無理仰天冷笑一聲,又道:「武林中凡是使雙鈎長的源出兗州,短的只有兩家,一在北方臨沂,一在南方祈門。秦龍,你可是祈門人氏?」 秦龍大有目瞪口呆樣子,道:「是的。」其實連他本人也不知道已經回答了。 徐無理道:「你們三人俱是江南人氏,江湖經驗不嫩不老,使我想起一種行業『護院』。你們兩三年來給那一家護院看門口?」 霍昭道:「老丈不愧是老江湖,我們兄弟三人鏢行混過一陣,最近一年是在金陵朱家負安全責任。但事實上我們不像一般護院武師,主人家極敬重我們,老丈相信麼?」 徐無理哼一聲,道:「好一點點而已。閒話少說,你們那一個先來擋我三刀?一齊上也可以。」 秦龍刷一聲躍出,道:「我來,三十刀也一樣。」 徐無理道:「三刀,說過三刀就只用三刀。」 突然間刀身反映陽光,光芒耀目,使人睜不開眼睛,那古舊的刀鞘竟不知何時及如何掉落地上。在徐無理手中,刀已出鞘,人也忽然挺直長高了許多。 森厲殺氣奇寒刺骨,四下瀰漫,以至霍昭常青都不覺打個寒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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