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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第四十七回 夕陽秋冷重重恨 半世劫餘念念灰

  鄧小龍按捺不住怒氣,冷嘿一聲,撒步便走,一徑擦過陸丹身邊。

  方巨收回目光,大聲問道:「姑娘,雪兒帶我們回來幹麼?」

  陸丹仍然垂首無語,方巨以為她聽不到,大聲地再問她一遍。

  她稍稍抬頭,嗯了一聲,輕輕道:「沒有什麼……」那銀鈴也似的聲音,已變得瘖啞,而且滿是鼻音,宛如患了重傷風。

  方巨凝目一看,道:「姑娘你為什麼哭了?」他跟著大叫一聲,在這殘夜沉寂之際,那雷鳴也似的叫聲,直可傳出十數里路去。

  鄧小龍驀然止步,一轉身,雙目灼灼,瞧著疾衝上來的方巨。

  方巨一肚子怒氣,揮杖追將上來,其勢洶洶,但這刻吃鄧小龍冷冷地瞪視,不覺一怔,沒有立刻掄杖砸下。

  「小子你欺負姑娘?我可要砸扁你……」他大聲叫喊。

  鄧小龍道:「你可是方巨?倒是魯莽得可以!想我們兄弟從來只有以德報怨,幾時欺負過那位姑娘?不信你去問問她……」

  陸丹心裏如被一支冷箭「颼」地射中,秀眉深深鎖皺一下。

  「我果真是以怨報德嗎?不,不,他根本沒有將我的生死放在心上,卻趕著救那賤女人,打個渾身血污……哼,我才不理他呢……」她辯解地想:「唉,我算得什麼呢?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未嫁身!即使他並不情薄,我又該當如何?」淚水又從她面頰上流下來,這一剎那間,真個是柔腸寸斷,悲不可抑。

  鄧小龍冷冷地瞧著她,見她宛如泥塑木雕般,端坐在驢背上,沒有半點兒反應,不覺有點奇怪,但也想不出其中究竟有什麼緣故,便氣哼哼地回轉身,繼續走他的路,一點也不理會舉杖欲砸的方巨。

  傻大個兒可真僵在那兒了,要知他天性淳厚,非是窮凶極惡之輩,如今見陸丹給人家一說,竟答不上來,自己那根紫檀竹杖可就砸不下去。他回頭道:「姑娘,我怎樣辦啊?」

  陸丹咬著嘴唇,心中又悲傷,又紛亂,沒有聽到方巨的話,於是,方巨便只好舉杖僵站在那兒,形狀可笑。

  她徐徐舉袖拭去淚痕,眼光一閃,但見鄧小龍抱著鍾荃,已走出兩三丈去。

  空中的雪兒清亮地鳴叫一聲,忽地疾瀉而下,竟然撲翅不已地停在鄧小龍前面丈許之處。大概牠見主人不理睬他們,以為自己是瞧錯了人。

  陸丹不知不覺地一催白驢,倏忽間已衝過鄧小龍,反截在前面。

  鄧小龍也自停步,凝目瞧著她。

  她這時才醒覺自己這一下是幹了什麼,但覺鄧小龍那對鋒銳如劍的目光,冷冰冰地直戳進她的心房,似乎已知道她的心意。

  「姑娘,你可不必勉強。」鄧小龍仍然冷冷地說,顯然他怒意未消,依然要狠狠地挖苦於她:「我們兄弟生死有命,不願乞回性命……」

  陸丹幽幽道:「你不會明白的,隨便你怎樣想吧。但現在請你告訴我,他受的是什麼傷?」

  鄧小龍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考察她是否真心實意。方巨又撒開長腿,一下子衝過來。

  「我們在慶餘樓,正與昔年大內二老對仗之時,他猛然被那陰風箭張鏡山以陰風箭暗算於背部。」鄧小龍終於說了。

  「哦,是陰風箭?怪不得他躲不開。」陸丹道:「那麼有個背著女人的矮胖子也是和你們同路的了?我們下午經過那兒,替他擋退幾個襲擊他的人,他便騎著黃馬跑了。」

  鄧小龍忿忿道:「原來那該死的潘自達也逃得性命。那匹黃馬可是師弟的呢!」

  方巨忽然怪嚷一聲,搶到鄧小龍身邊,目瞪口呆地瞧著他抱著的鍾荃。

  陸丹飄身而下,飛到他們之間,纖手推開方巨,道:「你別嚇著他好麼?讓我瞧瞧……」

  方巨大聲道:「那是師兄啊!師兄,你怎麼啦?」聲音宏亮之極,蘊含著無數焦慮真情。

  鄧小龍立刻道:「你放心,他雖然中了毒藥暗器,但他根基天賦之佳,當世無二,故此雖然昏迷,仍能迫住毒氣不讓蔓延……」

  「是誰的毒藥暗器?我可要砸死他……」

  「那廝已經死了,你不必生氣。」鄧小龍反倒安慰起他來。

  「怎樣?陸丹姑娘,你的化毒丸管用麼?」

  陸丹情不自禁地伸出玉手,撫在鍾荃面龐上,悄聲應道:「大概可以。啊,他大概很痛苦,額上都沁出了冷汗……」說著話間,左手已掏出一個小瓶,以迅速的動作,拔蓋倒出一粒,放在鍾荃口中。然後又倒出一粒,先收小瓶,再請鄧小龍將鍾荃身軀翻過來,掀起衣服,露出傷口,只見那兒僅有拇指般大的黑點,傷孔極小。

  她毫不猶疑,將那粒化毒丸放在自己口中,嚼碎了和著唾涎,塗在傷口之上。眨眼工夫,那層化毒丸的膏漿忽然變成黑色,而且像已經乾了般掉下,露出傷處肉色,已經恢復原來顏色。

  鍾荃呻吟一聲,身軀動彈一下。陸丹幫忙鄧小龍把他放在地上,盤膝坐好。

  方巨一徑在嚷嚷,這時快活地叫道:「師兄,師兄,你怎樣啦?可覺得好了?」

  鄧小龍衷心讚道:「久聞峨嵋化毒丸能解天下之毒,果然靈效無匹!」

  陸丹只微笑一下,蹲在鍾荃面前,卻見他忽然睜開眼睛,凝瞧著她,眸子裏依然神光湛然。

  「你可好了麼?」她輕輕地問,心中卻明知此問乃是多餘。

  「謝謝你。」鍾荃緩緩應道:「這一路上,我雖然昏昏然不能動彈,但心中仍然明白,耳中也能聽到聲音,只不能動彈而已。謝謝你……」

  方巨也擠過來蹲下,道:「師兄,我是巨兒呀!」

  鍾荃一面想運氣調元,但心中卻亂得很,簡直什麼事也不能做,連應該坐著或是站起來也不知所措。

  他早將方才的對答完全聽在耳中,也知道陸丹後來溫柔已極地摸摸他的面,這些矛盾的行為,令他這個一貫老實的人,不知怎樣想法才好。他現在只能等事情發展下去,然後,他才能知道後果如何。

  陸丹忽然站起來,低頭看著他,道:「我……我……」她本來很堅定地想說些什麼話,可是一站起來,卻又吶吶無語。

  鄧小龍道:「我且在四下瞧瞧。方巨,你也來麼?我可以告訴你此行經過……」

  方巨果然跟他走開,這兒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丹這次決然地道:「我這就回峨嵋去,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我?不要再見到我?」他重複地念叨一遍,聲音中既驚訝,又失望。

  「你可是恨我?」他又問:「那是為什麼呢?」

  她沒有立即回答,明亮的眼光在黑暗中閃爍著,在他面上不住地流盼。他勇敢地去瞧她的眼光,因為他除了在她美眸中找尋答案之外,再無別法。

  「唉,你不會明白的。」她幽幽道:「除了上一輩的仇恨,還有我們自身……」末後的兩個字,說得特別重一些。當然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憾恨,而不是光指鍾荃的薄情。

  鍾荃當然不能明白,囁嚅一下,老老實實地道:「是的,除了上一輩的仇恨之外,不必說你,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土氣得可恨……」

  陸丹用力地搖搖頭,卻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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