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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他回到朱玉華房中,先打開門窗,讓那悶香飄散,然後用桌上一壺冷茶,弄濕了自己的汗巾,敷在她額上。

  不久功夫,朱玉華清醒過來,剛剛瞧見男子的身影,驀地記起前事,芳心這一急非同小可,一掌擊去。

  上官理一飄身出去半丈,站在房中央,悄悄道:「朱姑娘,是我呀!我是上官理……」

  她猛可坐起來,星目含淚,玉臉凝嗔。

  上官理知她誤會了,趕快解釋道:「那賊人被姑娘點住穴道,在下是恰恰趕到,已將那賊搬走……」

  牛玉華一聽此言,全身一軟,複又躺倒床上。

  只看得上官理心中一疼,直在罵自己道:「為什麼我不早一步趕到,以致她受此大辱」

  但他是個守禮君子,不能在她的房中耽擱大久,便趕快道:「姑娘犯不上為了這等專門暗算別人的賊子氣惱,倒是有一樁事,在下告訴姑娘之後,便得趕快離開此地——」

  朱玉華長歎一聲,倒不知有沒有在聽他的話。

  上官理失措地停頓一下,又道:「自從姑娘追趕著江上雲上北來,令師祖已得知消息,那時剛好和敝師祖試招,不分上下,令祖既然有事,便不能再比下去……」

  說到這裡,朱玉華已注意他說的話,上官理為之精神一振:

  「家師祖見令祖似乎還有別的事,他老人家倒是異常關心你,便帶在下立刻跟蹤北上,他老人家走的是另一條路,約定在洛陽會面,想不到在這裡會巧遇姑娘。照時間算來,令祖恐怕已趕到了管岑山天池,因此姑娘不必再去了!這江湖遍地荊棘,實在難走……」

  一眼瞧見朱玉華露出不豫之色,下面規勸的話,便不敢說出來。

  上官理舉手一揖,道:「在下先退了,明早才來拜晤!」

  他走了之後朱玉華不斷地發怔,上官理彬彬有禮態度,使她終於得到一個非常好的印象。

  而她最後也承認江湖的確難走,最大的錯處僅在於她長得太美貌,因此惹來了說不盡的麻煩……

  上官理回到客店,心中十分高興,躺在床上好久,還睡不著,他的高興僅僅由於得知朱玉華無恙。

  當他發覺了這一點,不覺矍然驚想道:「莫非我已陷入情網?」

  這一來更覺困擾,再也無法入寐,隔壁哼哼唧唧之聲又起,他注意地聽著,心中卻異常煩燥不寧。

  按理說那病人既然病重至此,呻吟聲必定十分衰弱,可是在上官理這等行家聽來,越聽越奇怪,忖道:「怎的這人聲音如此堅實,但聽起來又不似裝假?」

  聲音靜寂了好一會,那病人忽兒嘶啞地要水。但這時已是三更過後,店中夥計全都偷懶了,那有人來應他。

  病人似乎已清醒過來,啞聲罵道:「黑心的王八,以前大爺沒錢,如今把大爺的馬賣了,銀子都拿了去,但水也沒有一杯,黑心的王八,兔子……」

  上官理忍不住坐起來,想道:「這店家也是太沒良心,一個人在外面病倒,委實可憐啊!」

  終於起床,點了一根蠟燭,走到隔壁房間,推門進內,撲鼻一陣臭氣,大概是這病人住久了,大小便總有遺在床上的,夥計既不收拾,臭氣還能沒有嗎?

  他把蠟燭放在桌子上,撩起帳子一看,只見那病人頭髮蓬亂,頰凹顴凸,已不大成人形。

  細看時那兩道斜飛人入鬢的眉毛和那對眼睛,卻仍然引人注目。

  那病人雙目灼灼地盯著他,似有戒懼之色,上官理笑道:「我是鄰房的客人,你患的什麼病?何以不請大夫?」

  原來上官理自幼跟隨震山手歸元泰奔走江湖,觀察力極為高明,早已從房中連藥碗都沒有一個跡象,看出這病人沒有請大夫,就是有的話,也必久已不請。

  那病人十分清醒地打量他,但並不立刻答話,上官理便又問一次,那病人才啞聲叫道:「不關你的事,走——」

  在這種病倒異鄉的可憐情形之下,居然還要把熱心慰問的人趕走,這真可算奇事一件。

  上官理涵養不錯,和氣地笑一下,道:「你如不要我幫忙,我當然會離開!」

  他看見病人眼中閃過懷疑的光芒,便又道:「我們雖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難道這一點熱心,也值得你懷疑?」

  他又坦誠地笑一下,退開一步,道:「說罷,假如要我幫忙,何妨告訴我!若果不要的話,我就回房去!」

  那病人問道:「你是誰?」

  他不禁問道:「我?」

  他感到相當詫異,在這時候還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又道:「我複姓上官,單名理!你貴姓名呢?」

  病人咕嚕自語:「上官理……上官理……我沒聽過啊……」

  但是上官理卻是聽得十分真切,於是被這病人的無禮弄得生出一絲怒氣。

  須知武林中人,視名聲如生命,雖然上官理根本未曾出名,也當面被人這樣說法,不免覺得難堪。

  那病人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卻忽然寒冷難耐似地顫抖起來。

  上官理道:「你沒有請大夫診治嗎?」

  那病人顫抖著搖頭,上官理一團熱心被這病人弄得十分沒興。

  一個人若是自己願意放棄生命,旁的人急也急不來,上官理摸出三粒本門靈丹,色紅如火,道:「你既然覺得寒冷,服下我這藥丸也許有效――」

  他送到病人口唇邊,又道:「這些藥丸不必用水送,還能止渴生津哩!你要服便當我面前服下,否則我不能擺下!」

  那病人聞到靈丹的香味,眨眨眼,終於張口服下。

  上官理道:「我不打擾你了——」便管自返房安寢。

  次早醒來,那錢國忠已走了,但那病人毫無聲息,也沒有叫喚他。於是他穿衣盥洗之後,便一逕結算房錢,順口問那茶房,得知那病人正在酣睡,他便直到鴻賓棧去找朱玉華。

  一夜睡眠,把一切不好的感覺都遺用在世界後面,朱玉華容光煥發地招呼他在房中稍坐。

  片刻工夫,茶房送來早點,卻是兩大碗牛肉粉絲和兩副燒餅,上官理受寵若驚,一直不大敢抬眼去瞧朱玉華。

  他這種端厚拘謹的作風,使得牛玉華記起了孫伯南,但孫伯南已經是使君有婦,她早已從記憶中剔除了男女間的情意。

  可是正因如此,她對上官理印象更好。

  兩人杷早餐用過,閒談了幾句,上官理忽然想起昨晚那個奇怪的病人,比起眼前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論是那方面,都相差個十萬八千里。

  尤其在「人情」方面,那病人的確太缺乏這種味道,而朱玉華則偏生濃厚在這一點上,對照之下,更是強烈。

  她底溫柔的聲音把他驚醒,只聽她問:「上官師兄在想些什麼呢?」

  他答:「我想起昨夜同店時,鄰房的一個病人—」

  跟著趕快把一切情形告訴她,並且解釋他本門靈丹,因其中有天山千雪蓮,故此最能對付那些怕寒之類的傷病。 

  上官理直到加今,第一次大膽地細作劉楨平視。這是因為朱玉華沉思而沒有望他之故。

  他忽然覺得但願自己能夠看透她的心,於是無論有什麼事,都事先替她解決或辦好,免得她要傷神費心思索。

  他是這麼地願意替她解決一切,因此他忍不住問道:「朱姑娘可是有什麼事要辦?在下立刻為她奔走!」

  牛玉華啊一聲,明亮澄澈的眼光移到他面上,使得上官理心中一陣顫懍,願意為這一轉秋波而犧牲一切,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道:「我想,那個奇怪的病人,也許是個熟人!」

  他問道:「熟人?你以為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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