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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他對荀伯業這一點產生很大的敬意,因而不禁聯想到他使用這種推翻傳統的方式,是不是故意的要獲得他的敬意?他慎重地考慮著,所以沒有立刻回答。

  荀伯業眼中閃過警惕的光芒,因為他從對方沉穩冷靜的反應,估量出對方實在十分高明,幾乎是他平生首次遇到的厲害人物。不過他仍然存有譏嘲的心情,因為大凡是正大門派出身之人,都有一種很容易利用的性格,例如製造一場事件,使他們為「正義」而自願犧牲。這叫做「君子可以欺其方」。

  錢萬貫點點頭,道:「鄙人確曾聽先師提及過教主的大名,他老人家對教主極為注意。」

  荀伯業目光如餓鷹般鷙視著他,問道:「他注意我什麼?」

  錢萬貫道:「先師認為教主才略蓋世,資質絕俗。所以對你離開敝寺,一直都感到惋惜。」

  荀伯業默默半晌,才伸手讓座,自家也坐下去,徐徐道:「這話或者只有一部份是真的。」他毫不容情地直接駁斥,接著又道:「試想我在嵩山少林時間不可謂短,但大雄長老卻堅持要我剃度出家之後,方始傳授他的絕學與我。而你沒有出家,照樣是他傳付心法的高弟。」

  錢萬貫頓時警覺對方心中的仇恨,廳中已瀰漫著火藥氣味。他以「賭王」的目光冷靜地察看著對方,以及環境的各種因素,從而衡量勝負之極。

  假如他在印證武功之際,抵敵不住對方,定必當場被殺,決難倖免。甚至即使能勉強抵敵得住,這荀伯業也可能下令手下助戰,置自己於死地。再從他武功上來察看,先前甄紅袖已透露出他練成了「大衍神功」,這種神功已幾乎達到先天境界,也就是說他的一擊幾乎等如宇宙中的火山、洪水、暴風、地震等威力了。

  他錯非具有如許身手,甄紅袖乃是無聲劍法傳人,豈能屈居副車?其實以他觀察所得,甄紅袖不但是無聲劍派的高手,還兼具某一邪派之長,只不過她一直沒有機會施展她的全力而已。

  當他聯想起甄紅袖時,不禁泛起一絲微光。因為他發現她便是今晚唯一能使他活著而又不敗的契機了。他立刻決定以攻代守,化解今晚的危機。

  荀伯業尚在等候他的答覆,廳中一片寂靜。

  甄、白二女都感覺到局勢的緊張。這在甄紅袖而言,本已算不上是奇怪之事,她記得荀伯業每一次現身,總會使得局勢十分緊張沉重,他天生就是這種排斥別人的人,除了臣服在他底下,就得被他排斥。

  不過今晚她可就暗暗替錢萬貫擔心了,這個年約三四旬外表十分斯文的男人,對她好像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

  錢萬貫說道:「鄙人眼下尚未算是繼承先師衣缽的傳人,雖然曉得鄙人是先師的弟子的人,都認為我就是傳人,但鄙人覺得對他們無須把內情說出。自然教主的關係不同,所以不坊坦白奉告。」

  他的聲音十分冷靜堅定,含有應戰的意味,但廳中的氣氛卻反而鬆弛了不少。

  荀伯業很感興趣地接口道:「哦?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錢萬貫道:「鄙人至今尚徘徊在是與否兩者之間。假如我有一天看破世緣,回到嵩山皈依出家,我就是承繼先師法乳的人。但假使我成家立室,當然就是相反的結果了。」他苦澀地笑一下,覺得自己須得道出這個秘密,大有被壓迫的苦澀之感。

  荀伯業又哦了一聲,道:「既然你尚是介乎兩者之間,我們目前就不必太認真了,副教主你想必已略略領教過錢莊主的神功絕學了吧?覺得怎樣?」

  錢萬貫哈哈一笑,道:「荀教主此言差矣,你若想知道,何不親自出手一試?」此舉正是他以攻代守之策。

  荀伯業豈能示弱,立刻道:「這話有理,我們到外面去略作印證也好。」

  他才站起身,錢萬貫又道:「鄙人提議推副教主作公證人。」

  荀伯業不解道:「這卻是何緣故?」

  錢萬貫道:「甄副教主與鄙人只曾小作接觸,想來一定還未看得準鄙人的家數手法。剛才荀教主沒有邀她一道前往,所以鄙人提議推她作公證人,以便讓她在場觀看。」

  荀伯業真想不到竟是這個理由,但反而深信不疑,頷首道:「副教主如若不推辭的話,不妨做一回公證人。」甄紅袖當然不會推辭,於是他們三人先後走出廳外。

  他們從側門穿過一座跨院,便處身一片曠地之中,四下甚黯是黑,是不是藏得有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錢萬貫全然不觀察地形環境,一直暗暗調元運氣,提聚功力。他深知對手乃是曾在嵩山少林寺研習過武功的高手,是以當必深悉本門的許多絕學。這等情勢,直是己明敵暗,先天上已吃了虧。因此,他必須步步為營地防守,而進攻時又得著著奇兵,方可倖免殺身之禍。

  這一番遇合,當真是錢萬貫平生以來最危險的關頭,比之在日月塢與藍巒賭命,更難應付。只因武功之道,到了他們一流高手的境界之時,已是硬碰硬的交易,全然無法使什麼花招詭計,更不可能希望對方失常,演出不及平日的水準。所謂危險,便是指沒有迴旋的餘地。

  他們走到空地上,對面峙立。

  荀伯業冷冷道:「錢莊主遠來是客,有權指定今晚印證武功用拳掌抑或兵刃。」

  錢萬貫毫不考慮,應道:「鄙人願使兵刃。」

  甄紅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花容失色,幸而她站在一側,時在黑夜,兼且荀伯業也沒有時間瞧她,才沒有破露。

  荀伯業道:「好極了。」伸手取下一個扁扁的包袱,抖開來亮出一對鋼鈸。

  錢萬貫那麼深沉冷靜之人,見了他的兵器,也不由得一怔,衝口道:「原來是雷八公……」他底下的話沒有再說出來,心中卻記起了大雄長老告訴他的一個秘密。

  ***

  這事發生在四十多年前,其時大雄長老已經是七十高齡的老人,雷八公本是天下無雙的名家高手,與他有關的鏢行或武林家派遍及天下。但當四十多年前雷八公悄然來訪大雄長老之時,這位名人已隱退了許多年。大雄長老向錢萬貫述說道:「為師與雷八公互相慕名已久,但始終未見過面。這次他悄然造訪,行蹤詭秘,實在使為師大感訝異。因為以他的聲名身份,連本寺方丈也得開大門迎接。然而他卻在深夜之際,越屋入寺,說起來乃是大失身份之事。為師雖未見過他的面,可是從他的身手武功一瞧而知決不是假冒。他只有四旬左右,正值壯年,卻已從江湖隱退,為師一向十分欽佩他的胸懷和決斷,誰知他如此行徑,卻又使為師感到十分懷疑了。」

  錢萬貫很少聽大雄長老提及從前之事,這刻當然興趣極濃,全然不敢則聲,生怕打斷了他的話頭。

  大雄長老又道:「雷八公與為師客套之後,便問為師識不識得一個姓宣名翔之人。為師當然識得,尤其是曾經幾乎敗在他手底,焉能忘懷?當下據實以告,盛讚宣翔的武功成就,雷八公當即取出一對鋼鈸,使出一鈸法給我瞧,問我比起宣翔如何?」

  老和尚忽然停口沉思,錢萬貫咬緊牙關忍耐著,好不容易才熬過他沉思的習慣,只聽他又道:「為師自然不能打誑,便向他說足以一拼。雷八公長嘆一聲,說道:『不行,已經拼過啦!』為師一聽而知,當下問他是不是在千招以後方始落敗的。雷八公精神一振,連連稱是,接著便問我他這一生之中,可還有機會贏得宣翔?」

  錢萬貫這回可忍不住了,問道:「師父怎樣回答呢?」

  大雄長老道:「為師只好向他言道:『武功之道,博大精深無比,目下天下武林中家派林立,習武之人恆河沙數,指不勝屈。可是宇內一共只有三大源流:一是中土數千載流傳下來的絕學秘藝,二是達摩祖師自天竺傳到中土的武功,三是西藏密宗一派,卻罕有傳入中土。這三大源流之中,中土及天竺的武功歷史悠久,各有因緣,俱是數千年的遺物。只有西藏密宗一派,僅具千數百年歷史,而且受到中土與天竺的影響。是以細論起來,若然這三大武功源流中最有成就之人互作較量,則恐怕藏土一脈要略為吃虧了。雷大施主乃是藏上秘傳法乳,剛巧碰上中土一脈最有成就的宣翔施主,又是敗於千招以後,恐怕永難有取勝之望了。』雷八公一聽為師這番話,登時顯得十分頹喪。」

  錢萬貫道:「原來雷八公是因此之故才隱退的,他可是就此離開,永不出世?」

  大雄長老沉重地道:「若然如此,為師未必會把這個武林大秘密告訴你了。雷八公頹然坐了好久,忽然問我肯不肯把本寺秘傳的七十二種神功絕藝傳授與他,讓他找出幾種可以與宣翔一鬥的。為師深為震驚,只因以他的絕世成就,本寺七十二般絕藝當中,果然有些可以讓他練成後贏得宣翔的,當即嚴詞拒絕了。雷八公果然是脾氣乖戾暴躁之人,立刻迫為師出手決鬥。他深知為師乃是本寺第一高手,若然殺死了為師,本寺就沒有可以抗拒之人。其時為師先問他一句話,看他如何答覆,方始決定出手與否。」

  錢萬貫趕緊插口道:「師父您老人家一向大慈大悲,這回饒了弟子吧,別讓我猜了。」

  大雄長老慈藹地笑一下,道:「為師焉會教你去做那辦不到的事呢?當時為師便問他道:雷施主武功之高,除了宣施主之外,更無對手,老衲多半要毀在雙鈸之下,只是敝寺之人十分頑固,他們縱是明知雷施主武功絕世,也不肯交出絕藝秘芨,施主將如之何?現在孩子你猜猜他的回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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