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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張伯符搖頭道:「老兄長言重了,小弟與老兄長相交數十年,從無此等念頭。」

  老人面色才緩和下來,舉步走到王元度身邊,先點了他數處穴道,然後餵他服下一杯白色的漿液。王元度立刻放鬆了四肢百骸,鼻中微微發出鼾聲,似是睡熟。

  老人這時才道:「他在陣中被海盜惡蜂螫了一下,全身中毒,老弟若是不慎碰觸上,縱不致死,也有一番難受。」

  張伯符向那「修迷密陣」望去,但見七七四十九根青竹陣中,果然有一隻兒拳般大,全身墨黑的惡蜂盤旋飛行,速度之快,幾乎瞧不清楚,只聽見蜂翅振動時的嗡嗡之聲。

  他見這只巨蜂始終飛不出那座青竹陣,心中已略有所悟,當下道:「老兄長敢是借這惡蜂之力,迫那孩子練成一種身法?」

  老人點點頭,道:「咱們進食吧!」當下就在草地上擺開食盒,對坐取食,兩人飲了幾杯,王元度發出咿唔之聲,像是從夢中醒轉。

  老人轉眼望住王元度,張伯符發覺他目光中閃耀出慈愛的光輝,不禁暗暗欣慰地忖道:「王賢侄業已博得老兄長的好感疼愛,將來於他必有莫大好處,此老輕易不動感情,王賢侄必有過人之處,才能使他激賞。」

  王元度轉個身又睡著了,老人道:「眼下本該把他喊醒,但這孩子連日來心力交瘁,就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也好。」

  張伯符道:「常言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孩子如若不經一番艱苦磨煉,豈能遽成大器?老兄長如此苦心成全此子,實在十分難得。」

  老人吩咐張伯符晚間來時,帶些照明用的燈燭火炬,以備夜間應用。

  ***

  王元度一覺醒來,已是昏暮之時,但覺全身四肢百骸都要散裂一般,筋骨痠軟無力。

  但老人卻催他起身進食,然後命他入陣。那海盜蜂嗡嗡之聲使他記起早先的痛苦,不由得奮起全副心神精力,開始在陣內與那惡蜂展開追逐。

  他身上塗得有誘蜂之物,所以才一入陣,那隻惡蜂便電掣追到,他則仗著陣法縱躍閃避,多數是借陣法的奧妙來躲過惡蜂的迅襲,有時則還須靈警變化,與這惡蜂鬥快。

  上一次他在一炷香之內就被惡蜂螫著,這次卻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才被惡蜂撲上,但覺肩上一陣攻心劇疼,簡直無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回手一掌把自己擊斃,以免再受這等痛苦。

  但他當然沒有這麼做,還咬牙強忍奇疼,三兩下躍出陣外,這才不支昏倒。這回不久就回醒了,但見草坪上火炬耀目,照得一片光明。

  老人站在他身邊,問道:「孩子,還支持得住麼?」

  王元度勉力坐起身,道:「晚輩但覺頭腦昏眩,身體無力!」

  老人道:「你可是說支持不住麼?那就休息一會吧,不過這刻正是你很要緊的時刻,若能勉強再熬一次,進步特別神速。」

  王元度發覺他口氣中暗蘊慈藹的味道,這使他突然勇氣百倍,覺得不該辜負老人的期望,咬牙起身,道:「晚輩沒說支持不住啊!」

  老人喜道:「好極了,再來一次!」

  這一回王元度對「修迷密陣」更為熟悉,悟出許多精微之處,多半時間都用不著思忖。

  他從蜂翅振鳴之聲,聽出這只惡蜂已經是第二隻,每次換上生力軍,而他卻是疲乏之身,其中相差自然很大。幸而他對陣法更加熟悉,可以多方利用,才能扯平這種劣勢。

  這一次足足奔逐了兩個時辰,天邊已露出曙光,才被惡蜂螫著。

  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簡直形容不出。而且最慘的是他這時業已筋疲力盡,意志正是崩潰之際,實在很難熬得住這等痛苦而跨出陣外才昏倒。但如若不出陣便倒地,勢必要被惡蜂再螫幾下,那時非死不可。

  生死只繫於他一念之間,而內心意志的崩潰,外面肉體的痛苦,兩相夾攻,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那種慘酷難熬。

  王元度咬緊牙關,一腳踏出陣外,隨即跌倒,到他回醒之時,已經是次日中午。

  這時他暈眩得無法起身,甚至連思想也不能運用,直到老人扶他坐起來,餵他喝了幾口熱湯,才略為恢復。

  老人道:「這等練功之法,實在太苦了,我看咱們想個別的法子改善一下。縱然收效沒有這麼神速,但卻可以免去無數痛苦災難。」他口氣十分慈祥,並沒有絲毫試探他毅力苦心的意思。

  王元度十分感動,道:「老前輩如此愛護,晚輩感激萬分,但望將來有機會可以報答您老。不過,倘若因貪圖一時的舒適而使老前輩苦心白費了,晚輩於心何安?」

  老人微笑道:「你是說不怕艱苦,一定要在這期間之內把這『修迷密步』練成麼?這志氣真使我佩服。現在先好好進食,休息一會,咱們才開始練功。」

  王元度實在餓慘了,自個兒狼吞虎嚥,吃飽之後,但覺精神體力都恢復了不少。

  老人忽然嘆道:「當真是個好男兒,我老人家若是有個像你一樣的兒子,那就心滿意足了。」

  王元度不禁一怔,過了半晌,才道:「晚輩很願拜您老為義父,如有機會,尚可以侍奉膝下,但這個想法未免狂妄高攀了。」

  老人頓時笑逐顏開,道:「好極了,老夫平生不做任何勉強別人之事,因此雖有此心,卻不便出口,現在這敢情好。」

  他的笑容甚是純真無邪,一片歡愉之色,襯上紅潤的童顏,顯示出此老年紀雖大,猶有純潔的童心天真。

  兩人從此改變稱呼,老人端坐受了王元度的叩頭大禮之後,便道:「我這個義父將有一件見面禮贈你,但現在尚非賜你之時。」他面色轉為嚴肅,道:「元兒,等你體力恢復之後,再行入陣,這回要用兩隻海盜蜂追逐你了!」

  王元度昂然道:「義父怎麼說,元兒便怎麼做。」

  老人道:「依我的觀察,你對陣法還有不少未能利用之處,其中有大半是你學力所限,實在是沒有法子之外,有些卻是你觸想不到之故。」他接著指出幾種利用陣法的身法,那都是王元度從未用過的。老人又道:「這回用兩隻惡蜂,自然較前危險十倍,你怕不怕?」

  王元度坦白地道:「元兒甚為慚愧,心中果真有點害怕,雖是極力抑制,仍然無濟於事。」

  老人哈哈一笑,道:「這就對了,試想這等惡蜂如此凶毒,螫上一下比死還要難受十倍,大凡是有血肉感情之人,那是非害怕不可,你一點也不用慚愧,這才顯出你的真誠坦白。」

  他沉吟一下,才嘆道:「但義父也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教你少受痛苦,須知一個人若不是迫於無奈,很難發揮出體內蘊藏的潛力,若是有一分僥倖倚賴,這種潛力就無法發揮了。」

  王元度恭容道:「義父毋庸擔心,元兒雖是害怕,但仍然有膽量勇氣面對這等痛苦。」

  老人無奈地點點頭,又解釋道:「通常每個人只能使用他體內能力的五分之一,咱們修練內外功之後,可比常人多發揮一兩倍,但若要全部潛能都發揮使用,那就非用最激烈狠毒的手段不可,現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元度躬身道:「明白啦!」

  老人揮手道:「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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