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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心嚴臉色甚是蒼白難看,好一會才道:「幸虧施主沒有扳下那塊石頭……」

  他的師情及言語,使趙羽飛深感奇怪,道:「區區覺得有那塊石頭在,就破壞了整個假山的氣勢,是以自作主張,想扳它下來,只不知有何不妥之處?」

  心嚴恢復了正常表情,道:「施主如果扳下那塊石頭,這禍可就闖大啦!」

  趙羽飛訝道:「這是什麼道理?」

  心嚴沒有多作解釋,改了話題道:「家師已在知客堂恭候大駕多時,請施主移步吧!」

  趙羽飛心裡明白心嚴無意說明,遂不再多問,瞥了假山一眼,跟在心嚴後面,折回知客堂面見終音大師。

  心嚴將趙羽飛帶到室外,使合掌退下。

  趙羽飛路整衣冠,獨自走進室內,只見室中已有一位慈眉白髯的老和尚盤膝坐在那裡。趙羽飛知道這和尚一定是黃葉寺住持方丈終音大師,不敢怠慢,趨前拜道:「弟子少林趙羽飛,叩見大師父!」

  終音大師仔細打量了趙振飛,然後讓坐,雙方分賓主坐好,終音才開口問道:「施主到寒寺來,有何指教?」

  趙羽飛微微欠身,道:「區區愚鈍,好為多聞,如蒙大師慈悲,指點修為,必能獲大饒益,一生受用不盡!」

  終音大師默然良久,才道:「阿彌陀佛,少林寺人材輩出,有道高僧比比皆是,施主此來,或有他意吧?」

  趙羽飛起身再拜,道:「弟子已離開少林寺多年,奉掌門之令,行道江湖,與佛門疏遠日久,于心難安,是以專程來此聆教!」

  終音大師展顏一笑,合掌道:

  「施主慧根甚深,貧僧恐怕無以奉教,不如由貧僧奉陪施主隨便聊聊,如何?」

  趙羽飛道:「弟子敢不從命。」

  終音大師道:「施主宿根深厚,無奈塵緣未斷,今生今世恐無福列入空門。」

  趙羽飛喟然道:「大師說的是,弟子今生今世離不開世間相的……」

  終音大師低宣一聲佛號,道:「六祖壇經般若品雲: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真正出世間的意義,乃自世間來。是以佛經中常見『心淨則佛土淨』之言,施主若能斷淨世間相,何患不修成正果呢?」

  趙羽飛道:「弟子前在少林寺持戒,家師曾面囑弟子,阿羅漢所以名出世間者,乃因他對見修二惑業已經斷淨之故,家師曾要弟子持戒不惑,出此世間,後來因武林中魔孽重重,家師只好命弟子入江湖奔波,可是……」

  終音大師阻止他道:「施主之言,貧增亦可領會,其實,施上雖脫不出世間相之貪、慎、癡、慢、疑、惡見等等,但施主既已受命在身,輾轉江湖事,歷經世間相,諒非施主之本意,那麼,施主何妨以持戒之心,行出世之道?」

  趙羽飛道:「大師有所不知,此事難矣,須知即人世間事,終要行世間相,貪、嗅、癡、慢之念叢生,如何能出世呢?」

  終音大師道:「施主差矣!須知法界之門者,普門也!一切眾生之所界者,名日法界,法界猶如虛空,無有分際,故日普門,既無有分際,則眾生共渡普門,實無難處,只不知施主以為如何?」

  趙羽飛道:「大師此言甚是,推欲入法界,終須有所持,否則即使只此一步,亦難進入空門的。」

  終音大師道:「施主心中意念,無非以你目前的處境而發,但凡事為起眾生,為行仁仗義,為救苦救難,就是菩薩心腸,將來因緣俱滅,有朝一日,仍能自此岸渡彼岸的。」

  趙振飛沉吟不語,若有所思,終音大師見狀又道:「菩薩視生死涅槃,有如空華幻夢,所以雖入涅槃而不證,這是因為他以慈悲為懷,不忍棄眾生於生死之彼岸,因此仍回此岸來渡未渡的眾生。」

  終音大師停歇一會,又道:「假使菩薩乘法身船,至涅槃岸,從此怖生死苦,耽涅槃樂,置眾生於不顧,不再發心度生,那麼,菩薩就僅能算是個小乘行者,不能算是擔當如來家業的大乘菩薩。」

  趙羽飛若有所悟,道:「這麼說,一個人也需要有不飾不畏的精神去幫助別人,對也不對?」

  終音大師點點頭,道:「阿彌陀佛,施主本就明白這個道理,你之所以矛盾不的,自以為犯戒之故,乃不知有捨身證道的道理也!」

  趙羽飛道:「如何捨身證道?」

  終音大師道:「如現世音菩薩,本為古佛,但至今仍在娑婆世界,他千百億眾,若無慈悲之懷,怎能如是?」

  他又繼續道:「慈悲修慧,乃佛門弟子一生所祈求之鵠的,舍此而外,哪能做到捨身以證道?」

  趙羽飛聆聽開悟,心靈深處仿佛有一道靈光導引,不由得豁然開朗。

  終音大師接著又道:「菩薩之偉大處,並非能證佛所言,或依佛所教,而是他們的慈悲修慧,入世廣度蒼生的精神!」

  趙羽飛問道:「這麼說,菩薩亦曾受犯惑之辱了?」

  終音大師緩緩道:「昔摩登伽女,以色誘阿難尊者,仍能得證正果,施主還有何顧忌?」

  趙羽飛霍地站起,道:「聆聽大師一場教誨,勝讀萬卷經籍,弟子敬領法渝,從此必將奮發圖強,以濟世救人為本!」

  終音大師道:「阿彌陀佛,貧僧雖在空門,無奈仍須受世間相之煎熬,施主身為在家眾,更須曆人間事,望施主不必耿耿于懷,好自為之吧!」

  趙羽飛合掌道:「弟子知道了。」

  終音大師連道:「心嚴何在?」

  心嚴小師父聞聲推門而入,走到終音大師之前,合掌恭聲道:「師父有何差遣?」

  終音大師指著趙羽飛道:「這位施主明日方走,你替他準備客室吧!」

  心嚴恭聲應「是!」終音大師徐徐站起,向趙羽飛點頭為禮,逕自走出知客堂。

  趙羽飛目送終音大師的背影,心中卻想道:「這終音大師句句珠璣,發人深省,看來他今夜留我宿在黃葉寺,必有用意,我且住下來再說……」

  心嚴等到他的師父離開知客堂,才對趙羽飛道:「施主請跟我來。」

  趙羽飛道:「且慢!」

  心嚴道:「施主有何話說?」

  趙羽飛道:「請問小師父,令師終音老師父主持黃葉寺有多久了?」

  心嚴道:「恐怕有四、五十年了。」

  趙羽飛道:「哦!這麼說小師父是在黃葉寺出家的?」

  心嚴點點頭,道:「施主問這些幹什麼?」

  趙羽飛微笑道:「沒有什麼,區區認為,以令師之道行,堪稱宇內高僧之最,何以主持了黃葉寺將近五十年之久,卻從無人道及?」

  心嚴道:「這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出家人本就惡名惡利,難道說,有了一點成就,就須四處向人宣揚嗎?」

  趙羽飛道:「區區並無此意,我僅是奇怪,天下的叢林名刹,其所以成名,無非是因為山景幽美,或僧侶道行高。貴寺有名僧,卻不出名,令人費解?」

  心嚴道:「說來說去,只此一句話,家師三十年來已甚少見客。小僧進入黃葉寺也有十幾年了,十幾年來,施主是第三個由家師親自接待的客人。」

  趙羽飛進:「這就是啦!難怪外間無人知道黃葉寺有一名得道高僧!」

  心嚴道:「家師閉關三十年,十二年前啟關之後,收小僧為徒,三年前又閉關研經,去年才又重行啟關的。」

  趙羽飛道:「那麼這些年來,貴寺都由什麼人主持?」

  心嚴道:「這一向寺中諸事,均由師兄心浩主持。」

  趙羽飛道:「既是如此,令師兄必定也是個高僧,小師義能不能替區區引見?」

  心嚴道:「家師既已破例接見了施主,心浩師兄當然也會樂意見你,只是不巧,師兄此刻不在寺中。」

  趙羽飛露出失望之色,道:「真是可惜,只不知令師兄什麼時候才能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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